拔萃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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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159
我不是超人
最後更新： 21/08/2022
窗外一片漆黑，整個城市仍然昏昏欲睡。此時的醫院裏，只剩下我沉重的腳步聲，那沉寂的節奏猶如我多年來行醫的光景，素然無味。忽然，天花板的白燈開了，那耀眼的燈光猶如小栓的話，點燃了我，在我心中掀起了一陣不可遏抑的思緒。。。
仍記得當天，我身穿白袍，手上握著醫學院證書，成為兒童科主診醫生時，感覺如同鋼鐵人穿上全新的高科技的裝甲一樣。當時的我，心懷懸壺濟世的使命，拯救生命的熱血。然而，多年來在這生死流轉的地方工作，那曾燒成熊熊烈火的工作熱誠已被一次又一次的經歷撲滅。回憶中的自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竭盡所能去救助每一條小生命，但是能夠成功逃離命運的魔爪的，卻寥寥可數。兒童醫院色彩繽紛的卡通墻紙裏面包裹著的是無比黑暗的命運。兒童科病房裡的的病人，大多都不夠十歲左右，身體一般比大人虛弱，作為主診醫生的我很多時侯都束手無策。多少次，我嘗試運用不同藥方救助病人時，卻因爲屢次無效而遭受批評和指責；多少次，我施盡千方百計使病人的病情好轉，最後卻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無情的死神帶離人間。更讓人心疼的，是因爲我的無能爲力，使讓他們無法見證世界上許多美麗的東西。我逐漸發現，醫生根本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久而久之，無數的自責和氣餒化為磨砂紙，把我的熱血磨平。
這樣的心態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我聽到小栓的一句話。
小栓因心衰竭入院了，煢煢弱質的他臉色蒼白，眼中還帶著好些血絲，嘴唇因長期乾燥而裂出了口子。他儘管已經八歲了，身軀卻不如一個五六嵗的小孩，瘦骨嶙峋，像一枝將折未折的晾衣竹，勉力掛著一塊破布。我依舊為小栓施藥，卻未能扭轉他快臨去世的命運。看著他虛弱的樣子我便知道，小栓又是我在我人生中的一名過客。他的生死再讓我次見證了自己的無力，再次感到自責，再次感到無比氣餒。
有一次，我準備爲小栓插上喉管。不知是否因為天生多病的緣故，小栓總是顯得特別成熟。因為過程痛苦，與他同齡的孩子，到這個時候都已經大哭大鬧一番，他卻沒下半滴眼淚，沒有絲毫抱怨。“小栓，不痛嗎？” 我問。他笑著搖搖頭。“你是爲我好嘛。” 咋聽之下，一股詫異油然而生——原來我的苦衷，是有人理解的。更令我詫異的是，說這句話的，竟然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
“醫生姐姐，我的心壞了，你能像鋼鐵人一樣，幫我換上一顆鋼鐵心嗎？那樣我便會好起來了，對嗎？” 他清亮透徹的目光中映照出對我的期望，天真無邪的眼神充滿了他對未來的憧憬與盼望。我一霎時無言以對。我不忍心破壞他可貴的童真——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年幼的自己——卻不忍心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期望落空。
“小栓，對不起，我不是超人。我也很想變成鋼鐵人，製造一個鋼鐵心給你帶上啊，可惜，我暫時沒有這樣的能力。不過，我會盡我所能令你康復的，即使不能，我保證能讓你過得開開心心，舒舒服服，好嗎？” 我牽強地笑著說。
他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沒有半點消失。我猜他已經明白。“謝謝你願意付出努力和血汗，陪伴我度過我的最後一段人生路。謝謝你給予我希望，令我這段日子過得更好。即使你不是超人，你已經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小栓這句話在我耳邊迴盪，使一股詫異湧上心頭，久久縈繞不散。原來，我的工作意義是為了給予病人希望，讓他們活得更好？
小栓的話讓我醒悟到，我手中把握著，比起手術刀更重要的，是希望。醫生不是超人，更不是神人。我們無法對抗命運，無法創造奇跡，更無法起死回生。面對失敗與生死離別，我們也難免感到自責、無力和沮喪。我們付出的每一份努力，每一滴血汗和知識，與其説是爲了換取起死回生的能力，或許更大的意義，是用堅强奮鬥到最後一分一秒的精神把生存的希望傳遞到每一位病人手中，陪伴他們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路，使他們過得更好。我們沒有起死回生的超能力—我們手中擁有的希望比它可貴。即使過程多麼困難，抱有多少不確定性，我們願意做的是與命運奮鬥到底。或許，這就是醫生常叫「白衣天使」或「白衣英雄」，而非「白衣超人」的原因吧。
希望，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懼更大。只有依靠它，才能讓我們即使面對無窮無盡不如意的事情時，仍能夠微笑以對。它猶如無比黑暗的隧道裏的一絲光茫，即使渺小，卻無比耀眼；又如正在燃燒的火焰，在灰燼裏同樣會放射出光芒，因為希望在你手中，只要你相信。
此刻在醫院裏，新的一天開始了，一絲絲和煦的陽光從窗外照到我的白袍上，如同我的工作熱誠和價值，被重新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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