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的街道回憶

作者: nickname-dgs-873892 最後更新: 21/08/2022

出了北大街人潮洶湧的地鐵站,我在人群之中像紙片人一般在一個個窄小縫隙之中溜過,幾乎透不過氣來。那股滲著炭火氣的焦香味就在此時通過空氣粒子攻陷我的鼻孔,我情不自禁地往那誘人的迷之國度前去,果然看見了那在路燈下煙霧彌漫的炒栗子檔。


在鐵鍋前舞動右臂的女子側頭抹了幾把汗,抬頭瞥了眼站在寫著「甄記」的燈箱前的我,邊炒著鍋中香氣四溢的栗子邊寒暄著:「好久不見嘍,來,趁熱喔。」我接過她手中熱騰騰的褐色紙包,把手中冷涼的硬幣遞到她的手心,說了聲謝謝就重新潛入人海之中。我在回家的路上緊緊地摀著手上的小火爐取暖,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顆板栗品嚐,溫暖的甜意在口中蔓延開來。


「要趁熱。」我飛快地把幾顆栗子塞進口裏,吧唧吧唧的嚼,心想這板栗真是越來越小了,涼得有夠快。


可我舌頭都被燙得紅撲撲的。


我這年代的人都知道「甄記」,就算未曾拜訪也必然有所耳聞。北大街每到冬天就寒風凜凜的,以前人們也沒有暖包暖蛋什麼的,出鍋的栗子就是冬夜最好的慰籍。甄姨在我還只會哭鬧的時候就開始擺檔了,從初秋到新年過後都能看見她瘦削的身影把車子推到城裏各個地鐵站的出口,炒一鍋又一鍋的板栗,給街道上凍成冰雕的行人雪中送炭。


或許在非本地人的眼中,「甄記」不過是又一個街頭小販,但老主顧們都知道,甄姨不是在做生意的。老爸總喜歡在深夜裡披上一件大衣,抱著三四歲的我踏上北大街,到栗子檔買一包炒栗子,在我再大一點的時候,就多買一塊暖呼呼的煨地瓜讓我拿著,剝開一點點給我吃。被裹成粽子的我當時其實不懂爸爸跟甄姨在聊什麼,但每次他總會站在攤前至少兩三刻鐘才打道回府。母親每次都會責罵我們胡來,但兒時我倒是蠻享受攀在老爸肩膀上啃地瓜的。


高中的晚自習令人精疲力竭,當年的我在深冬的傍晚跨出校門,縮在不厚不薄的呢子大衣走上戰場。拖著疲憊的身子艱難地逆風前行,不留情面的寒風吹得雙目麻木,我撲騰著睫毛把眼睛瞇成兩條縫,左顧右盼地尋找那昏黃燈箱和裊裊炊煙。運氣好的話便會瞧見甄姨老遠給我招手,加快腳步靠近那輛手推車,靠近炭爐的瞬間,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小姑娘凍壞了吧,哎呦阿姨也不好在這個點開鍋,這包是我留在炭爐裏邊的,雖然爐已經熄一會兒了但應該還有點溫度的,你拿著吧⋯⋯」我牙齒已經冷得直打顫,模糊不清地道過謝就匆忙趕了回家。僵硬的手指包裹著稍涼的牛皮紙,揉捏裏面還有一絲暖度的板栗。天還是一樣冷,我手抖著珍而重之地剝開一大顆放著光的珍寶,不怎麼熱的栗子肉如同那早就熄了火的炭爐一般,暖徹我的心底。


天使並不是每天都能碰見的,因為她還想去點亮更多人的世界,我在回頭看見「甄記」燈箱早已遠去的時候想著。


成年之後尋思終於能吃上心念念的出鍋栗子了,可世事難料,甄姨和她的那輛手推車一起銷聲匿跡。當時的「甄記」已廣為人知,甚至有別城的人會只為一包炒栗子搜覓好幾個地鐵站。甄姨竟在這個節骨眼消失,城裏人都在流傳一些說法,我卻大概知曉甄姨不再擺檔的因由。長年累月拿著鑊鏟來回活動,所有功夫一手包辦,任誰都吃不消。甄姨總在沒有顧客時撐著手柄貓著腰舒緩腰背的疼痛,但每每有人站到燈箱前面,她就能迅速換上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迎接自己的客人。她在冬日裏給大眾製造溫暖,卻任由寒風般刺骨的背痛侵蝕自己。


「甄記」的燈箱再也沒有上過北大街。我從未說出口的那些關心,還有手裏一直拖欠著的栗子錢,最終也沒能送回那隻把炒板栗捂熱的手裏。


北大街每年冬天依舊有幾檔炒栗子,偶爾還是會買一兩包回味一下,又或是暖暖手什麼的。但看著通貨膨脹下越來越小顆小包的板栗,栗子檔也越漸息微,也不再有興致去光顧小販了。


甄姨家永遠不會涼透的板栗傳說不可能被復刻了,街道上不再有她的蹤影,可那個讓我看見曙光的燈箱卻會被我和那些被天使溫暖過的人永恆地塵封在街道回憶裏。


我沒吃完那袋燙嘴不燙心的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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