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的街道回憶

縱横交錯的街道盛載着都市人點點滴滴的回憶，營營役役的生活卻又把段段記憶封上了塵。可有時間停下腳步，可有心情遠眺街角，讓我抹一抹覆蓋着思憶的灰塵，讓我再回味那份已遺忘的真摯感情。

我蹣跚地從旺角的一幢舊式商廈步出，看一看手錶，原來已經是下午六時多了。夕陽餘輝映照在我的臉上，我一面想著剛才跟那新客戶的談話內容，一面在擠迫的街道上緩步前行。大學畢業後，我便在一間貿易公司工作，不經不覺已經三年多了。繁忙刻板的生活，令人身心疲憊；每天下班後，我就如現在一樣，仿佛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勉強地向前滾動。充斥在我腦海中的，全是工作上惱人的事情。我拖著沉重的身軀向著港鐵站走去，心中只希望趕快回到家裏，暢快地來一個淋浴，好讓一切勞累和煩擾通通都被沖走。

我垂著了頭走著走著，驀地，一股濃烈的氣味撲鼻而來，香與臭之間難於辨別，是臭豆腐特有的「香味」。聽說氣味較影像和聲音，更能勾起人們的記憶，看來真的沒錯；臭豆腐的氣味一湧進鼻孔，我不禁停下了腳步，腦門「噗」的一聲打開了，不禁想到：啊，是金魚街。思緒隨氣味盪漾，久遺了的感覺又再次湧現。

小時候，我跟爸媽三口子居住在旺角一幢唐樓中的小單位。外婆和舅舅住在油麻地。爸媽白天外出工作，外婆便來照顧我。我就讀的小學就在金魚街附近，由學校步行回家，其實也不消十五分鐘，但每天中午外婆接我放學後，我總是鬧彆扭，不肯回家，嚷著要在街上溜躂。外婆拿我沒辦法，只好帶我到金魚街一帶走走逛逛。久而久之，金魚街也成為了我放學回家的必經之路。

金魚街神奇之處，在於它「百看不厭」；就算我每次放學也會到這裏看看，但新奇有趣的東西總不缺少，教人留連忘返。店舖出售的觀賞魚種類繁多，金魚、錦鯉、熱帶魚……形形色色，多不勝數；紅的、藍的、大的、小的、發光的、透明的……姿彩多變，令人目不暇給。店舖前的鐵架上，掛著一個個充了氧氣的透明小塑袋，裏面放著小魚，外面寫著價錢，任君選擇。形狀奇特的珊瑚、鬼斧神工的水草造景，令我目不轉睛。金魚街活脫是一個水族展覽廳，小小年紀的我東走走，西看看，哪裏會願意回家，每次都要外婆軟硬兼施才肯離去。看著一條條美麗可愛的魚兒，我的心裏自然想擁有，無奈家境清貧，外婆根本沒有閒錢給我這樣花費，就如我知道外婆很喜歡吃臭豆腐，但她從來沒有買過一片。

記得小二那年，有兩位同學的家裏添置了水族箱；他們每天都在學校裏高談闊論，大吹大擂。我坐在旁邊聽著，心中很是羨慕。小孩子的心情都放在臉上，外婆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真的很想養金魚嗎？」外婆一邊問，一邊抱著我。我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外婆把我輕輕地放回地上，然後拿出錢包在點算，又拿出硬幣數了幾遍，才面帶微笑對我說：「我們就去買吧！」

夢境成真，我當然笑不攏嘴。結果，我們買了一個小小的圓形魚缸和兩條金魚。還是外婆有辦法，向老板討了幾條水草和幾顆小石春，於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水族缸就這樣出現在家裏，擠迫地放在電視機和電飯煲中間。爸爸看見了沒有甚麼反應，但媽媽卻肝火大動。「唉！媽，花這些錢幹嗎？這孩子不給你寵壞才怪……」媽媽向外婆埋怨起來。 「只不過是兩條金魚，有甚麼大不了！不要你付錢就是了！」外婆斬釘截鐵地說。看著媽媽的神情，我有點慌張，但知道有外婆疼我，我的心卻很甜。

外婆沒錢買魚糧，只好在放餅乾的鐵盒中弄了點餅乾碎給我用來餵魚。她向我千叮萬囑不要餵得太多，但我看著兩條小傢伙不停地張口，一定是餓了，心裏總是擔憂，於是一有空就給它們吃個夠。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不到兩星期，兩條金魚就死了。外婆用報紙把它們包著，帶我到附近公園的草坪，把它們埋葬了。外婆沒有發怒，還安慰我不要傷心。我看著沒有魚的魚缸，十分內疚，自此就放棄了飼養觀賞魚的念頭，心中反而覺得天天有外婆陪我到金魚街看魚，其實更好。

我不由自主地沿著通菜街一直步去，走過一個又一個似熟悉又陌生的角落，地方依舊，但好一些老店已不復存在。當我走過那一間出售爬蟲的店舖時，霍然停下，一段兒時往事，又在腦中浮現。

小三那年，這間爬蟲寵物店剛剛在金魚街開業。幾個消息靈通的同學一早已在學校裏大肆宣揚。在金魚街中，除了售買觀賞魚和水族用品的店舖外，也有寵物店出售貓、狗、倉鼠、兔子等，但爬蟲寵物店就比較特別，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於是放學後，我把書包交給外婆，急不及待地拉著她的手，跑往金魚街去。但是外婆個子矮小，背著我那個重甸甸的書包，就像小衣架掛著大外套，哪會走得快，所以我只好甩掉她的手，獨個兒一溜煙跑到那間爬蟲寵物店去。店子裏的玻璃箱子裏放著不同款式的蛇、蜥蜴、青蛙和大龜，令我眼界大開。我看著這些奇怪動物，心裏又是想看，又是害怕，就如到了森林探險一樣，十分刺激。就在我「完成任務」後，定過神來，望望四周，只見到處人頭湧湧，但卻看不見外婆的蹤影。我登時心慌意亂，四處尋找，焦急地在人群出亂竄，可是始終也找不著外婆。我整個人就像墮下了萬丈深淵，驚惶得冷汗直冒，淚水也忍不住從眼眶湧出來，心裏想：怎麼辦，怎麼辦，不見了外婆怎麼辦！我一個人靠著路邊攔杆，絕望無助地嚎哭起來。就在這時，充滿了淚水的眼睛模糊地看見一個身形短小的身影，急速地從馬路對面跑過來。對了，對了，是外婆沒錯。我箭也似的擁上前，落入了外婆的懷裏。她一邊薄斥著我，一邊用手拭去我的眼淚。我看見她雙眼通紅，手在顫抖，聲音也變得沙啞，然而我這刻的心卻很溫暖，很安寧。

升上中學之後，我和父母搬往了荃灣居住，自此就很少再踏足金魚街。隨著我漸漸長大，外婆也年事已高，她也再沒有天天來照顧我，彼此相處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減小了。此刻，我再次穿梭在這條特色的街道上，一幕幕兒時的生活片段在我腦海中重現，交織著外婆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料。

我一直走，一直走，不覺已由旺角走到太子港鐵站。天色已開始昏暗，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隱約地看到幾點星光。我看一看手錶，雙腳加快了步伐，然而心裏似有點不捨，回望又回望，看著亮了燈的金魚街。

這時，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輕按了個電話。「嗯，外婆，是啟明呀！吃了晚飯沒有？星期天來探你好嗎？」

作者簡介

劉曉妍

拔萃女書院 (S4Y)

拔萃女書院中五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