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街

秋風瑟瑟，落葉紛飛，雨後的黃昏永遠都是最美的。落日不疾不徐地向地平線挪步而去。於百忙之中得到閒暇的我，伴着清風搭着斜陽的餘暉，自個兒彳亍於那佈滿歷史皺紋的上環石板街。 倏忽，一股雞蛋仔的芳香撲鼻而來，勾起了肚子裏的讒蟲，忍不住給自己買了一份。石階上的水窪倒映出石板街兩旁的商店。抬頭一瞥，那曾經是鐵皮疊成的商店早已變成林林總總的新式店舖，有賣手錶的，有賣衣服的，只有那家簡陋樸素的理髮店，經過了三十多年的時代洗禮，仍然在一麈不變的石板街屹立不倒，時間好像與街道一起凝固了。我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



「歡迎光臨！」一句既熟悉又親切的口吻把我的思緒帶回了廿多年前。

回想起來，在我小時候，父親總板著臉，不多寵我，不常跟我說話，也不常送我禮物，那時候的我覺得他是個冷酷無情的父親，因此也不喜歡跟他待在一起，但還是有例外的，那就是剪髮的時候。父親很喜歡帶我到石板街的理髮店剪髮。雖然每次到達石板街時放眼望去，凹凸不平的石階映入眼簾，石板上的縫隙縱橫交錯，其斜無比的階梯使我不寒而慄。我滿臉的不願意。只有在父親把一袋熱騰騰、香噴噴的雞蛋仔遞給我之際，我才由心地愉悅起來，把雞蛋仔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甜得我嘴角上揚，接著才跟隨著父親的腳步施施而行。沿途走著，迎面掠過一陣微風，夾雜著幾縷潮濕之氣，我抬頭瞥見兩旁簡陋樸素的鐵皮屋，賣的都是土氣的雜貨，在徐風的撩撥下不住地發出陣陣呻吟，像極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對於我這個以相貌「人」的小孩來說，這可真是沒有一點兒吸引力，年紀小小的我，更不會感受到那所謂的人情味。走在青石上，父親都不多說甚麼話，只是有粗糙的手緊牽着我的小手，默默地走着，使我對周遭的環境倍減樂趣。

手中雞蛋仔散發的芳香，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來，腦海中石板街的陳年舊象依舊那麼清晰可辨，哪怕是一間看似毫不顯眼的髮型店，也能越過時間的阻隔浮現起來。「是我，『雞蛋仔妹妹』呀！」福伯喜出望外。我們寒暄了一下，接着便聊起了往事。「你以前呀，可真是頑皮⋯⋯」原來，福伯是父親曾經的鄰居，十分友好。聽福伯説，我小時候家裏貧窮，父親知道我最愛吃雞蛋仔，但又不好意思隨便買給我，於是藉着去石板街剪髮的借口，在街道的一家人氣小吃店給我買一袋雞蛋仔逗我開心。聽到這裏，我紅了眼框衝出了髮型屋。以前任性的我，一直以為他不愛我才不寵我，卻從不顧及父親的感受。我轉過身，心中的一塊巨石沉落深海，身子變得輕了不少，我調整腳步，走出豁然的步伐。

我立在石板街的街口，看着這滿佈裂縫的路面，看着那不再簇新的街舖，心中頓時湧上幾分懷念。這個街口，陪伴了我童年多少個暑假？今天重回舊地，重見熟人，重憶往事，我驚覺石板街旁雖已面目全非，可還是保留了濃濃的陳年氣息。 轉身望望這經歷了百多年的街道，從前覺得石板街老土無比，可正是因為街道獨特的設計，石板皆緊緊相連、環環相扣，才能夠使石板街在暴風疾雨下屹立不倒。看到地上古老的石板，腦海中便會不期然地浮現出父親粗糙的手，不管在一天中遭遇了悲傷或愉快，無論是颳風下雨或烈日當空，任憑那些被割傷和裂開的破口再復發，它還是牢牢地守護着我；石街兩側的鐵皮屋，雖樸實無華，但堅硬挺拔。這不就是父親沉默的剪影？那無趣的說話語調、不光鮮的打扮造型，彷彿回憶中街道的了無生氣與單調，正正是爸爸平日克勤克儉的表現，為生活而奔波的勤勞，以及對女兒無微不至的呵護。

夜色漸濃，路上的燈全亮了，眼前凹凸不平的石板街顯得柔和不少，回憶中那乾裂的大手也變得溫柔起來。我仰視頭頂上的路燈，凝視腳下的影子，簷篷的雨水涓涓流下，滋潤著路邊的小草，父親給我的，就是淡淡的愛，淡如水，但細水長流，舐犢情深。

作者簡介

1734630258427357

拔萃女書院 (S2Y)

學海無涯勤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