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黑貓

     我是一隻貓，已經過著流浪的生活五年了，這大概是因為我生下來就註定不討喜的原因吧，因為我是一隻象徵不幸的黑貓。

     我的第一任主人是個慈祥的老婆婆，我還記得當初她的鄰居經常笑說主人是女巫，養著我這隻黑貓。主人去世後，她的女兒成了我的第二任主人。然而過於迷信的她就因為我是一隻黑貓，把我留在街上的紙皮箱，不帶留戀地轉頭離去。當天晚上我便爬出紙箱，開始了流浪的生活。四年來我的生活一波三折，吃了街邊的老鼠藥而中毒、生不如死；跟其他流浪貓狗爭奪地盤而打架，導致遍體鱗傷；過馬路時被闖紅燈的車輛差點撞到…終於有一次一個善良的孩子把我撿回了家，正當我以為自己能夠安家落戶，卻因為他家中的母親對貓毛過敏，我再次被拋棄、再次坐在了街邊的一個紙皮箱裏，一切又回到起點。

     在走南闖北，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後，我深深的體會到人類的殘酷和無情。這幾年，我被多次拋棄，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哪來的黑貓？快點走開！真不吉利！」到最後，我已經默認了自己就是不幸的象徵，而我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證明。在看開了之後，生活的一切不如意彷彿成了理所當然，我的心態也自然放鬆了許多，卻逐漸心若死灰，不為外物所動。

     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一直到我遇見那女孩才慢慢改變。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她放學的時候，她走到了我那段時間露宿的公園裏。我對那女孩的初印象，就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整齊的馬尾辮、潔淨的校服、以及修剪成一定長度的指甲，就是典型的「乖學生」。她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正當我以為她要趕我走的時候，迎來的卻是她放大幾倍的臉孔。臉上掛著的，是那後來一直儲存在我腦海深處，如太陽般燦爛奪目，瞬間趕走了我心中所有的陰霾的笑容。當天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抱著我一直說了一個多小時的心事。她話語的內容早已被我遺忘，遺留在我的記憶裏的只有那句帶著些少悲傷的「反正也沒有任何人會聽我說心事，你就陪我一下嘛」。看著她說話時落寞的神情，不知為何我乖乖的聽完了她的抱怨和心聲。直到她摸著我的頭頂向我道謝，轉身離去，我才如夢初醒般想著：時間不早了呢。然後心不在焉地走向附近餐廳的後巷，去找晚餐去了。

     在那之後，那女孩經常來公園找我。話題從一開始的心事，到後來的日常生活、夢想、家人、朋友、又或者只是她天馬行空的想法，我都待在她溫暖而舒適的懷裏，無一例外的聆聽著，也會發出貓叫聲附和。她總是對我微笑著，有時候會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頂，也會給我帶麵包和魚乾。我的臉頰和身體逐漸圓潤起來，我心中長年缺失的，那名為「愛」的一角，也被她的溫柔填滿。我總會在她回家的時候偷偷地跟著她，爬到她房間窗戶外的一棵樹上，趴在樹枝上偷看著她，一直到她進入夢鄉，才回到公園。我也深深知道，女孩已經成了我生命中不能缺乏的一部分。

     最令我難忘的是她離家出走的一個晚上。我在樹上目睹了女孩和她母親吵架的一幕，怒氣沖沖的她衝出了家門，而我則是急忙爬回地上，追趕着她的背影。結果她再次跑到了公園裏。我從草叢裏探出頭來，仰著頭看她。她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不過是明顯虛假而勉強的苦笑。那天晚上她抱著我，火冒三丈、憤憤不平，說著母親永遠不支持自己的任何想法，永遠只會給自己龐大的壓力、永遠不關心自己……令我出乎意料的是，豆大的淚水從她眼眶裏湧出。記憶中，女孩是個過於成熟的人，她總是害怕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因此任何心事也不跟他人說。每次抱著我說話時，她從不流淚，也不大喊大叫，只是流露出悲傷而寂寞的神情，微微皺着眉頭，望向遠方。我用臉頰蹭著她的側面，嘗試拭去她的晶瑩剔透的淚水。她聲淚俱下地訴說著，漸漸地進入了夢鄉。深夜裏我注視着女孩的臉，她的身影跟記憶中第一任主人懷抱著我，在搖椅上入睡的身影重疊，我彷彿回到了當初那溫暖的時光。我最後帶著懷念及些少悲哀入睡。直到那天早上醒來，仍然沒有人來尋找女孩。因此我最後狠下心來，忽略她臉上的失望，推著她回家。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多，一直到了今年七月的暑假。正當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軌道，將一切當作理所當然時，女孩第一次一整天沒有來公園。以往她沒空也會到公園來看我一眼。我以為她生病了，便爬到樹上看她房間。看著她精神奕奕，照常走動的樣子，我放下了心頭大石，鬆了一口氣。她收拾著房間，看起來像是在大掃除。我默認她今天只是太忙碌才沒來，便照常在她入睡後回到公園。結果她卻連續一星期也沒有來找我。她只是每天都在家裏收拾東西，連門也沒出過，但我仍然每天不服輸地在公園等女孩。看著她逐漸清空的房間以及數量急增的紙箱，我早已知道分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我只是在傻傻的等著，等著女孩來跟我道別，等著這段美好的童話正式地畫上句號，等著我能被逼不甘心，但只能死心地接受這種美好生活的結束。可惜，我所看到女孩的最後一面，是她幫忙把紙箱抬到搬家公司的貨車裏，然後跟家人駕車離開舊家的背影。

     而我，最終未能等到任何東西。

     為什麼人們要離別呢？什麼「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為何這世間就是這麼殘酷呢？人類在離別時又為何自私的要不告而別呢？人們說著不當面道別，就不會傷心，然而被瞞著的那一方在發現對方早已默默離去，難道就不會傷心嗎？不，正因為沒有道別，才會在心中留著遺憾，才會一直一直的等著，才會如此天真的期待著對方歸來的一天。到了最後，只有等待著的他們承受那份離別的悲痛。

     我是一隻象徵著不幸的黑貓。在我五年流浪生活的不幸事件中，最不幸的就是遇上了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孩，我跟她渡過了一年多幸福而溫暖的生活，聽過了她許多的沒人知道的心事，多次看到了她燦爛的笑容。她令我想起跟第一任主人渡過的溫馨時光，她給予了我缺失四年的愛和溫暖，她填滿了我內心的空虛、寂寞……而她，在我天真爛漫的認為這種生活能成為永恆時不告而別。我親眼看著她收拾東西，卻未能等來一句道別。於是，我的心裏未能接受這一切已經結束，還是未能停止期待，再次看見女孩笑容的一天。

     遇見女孩到底是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事，還是最幸運的事呢？我不知道。但也許我永遠不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解答，才是最不幸的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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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2Y)

3Y 08 蔡嘉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