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敦道

早上十一時，主人終於結束了艱辛勞碌的工作，單手提起他那殘舊不堪的灰色背包，便乘搭一輛開往旺角的巴士。巴士上擁擠不堪，就如沙甸魚罐頭一般，我被淹沒在罐頭中，漆黑不見天日。仍然是早上十一時，主人下了巴士，站立在一條熱鬧繁華的街道上。「嗶嗶」「呠呠」「躂躂躂」在這條熙來攘往、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汽車的喇叭聲與行人的腳步聲此起彼落，合奏出一首震撼人心的交響曲。道路的兩旁，各種現代化的建築林立，它們高聳入雲，且外牆掛滿形形色色的廣告和白得刺眼的射燈。雖然這條街道變化萬千，與以往的樣貌截然不同，但我仍然清楚知道，這是彌敦道，一條滿載回憶的街道。

四十年前的一個天朗氣清的週末，我一如既往地在位於彌敦道的時光鐘錶行的櫥窗中打瞌睡，聽着時針和分針跳動的「滴滴答答」聲，靜候時間過去。本以為今天也是碌碌無為又平凡的一天，忽然，一個大約十歲的男孩指着我，閃亮如寶石般的大眼睛帶着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的父親，並用稚嫩可愛的聲音撒嬌道：「爸爸，這隻手錶好帥氣，我好喜歡它！您能不能送給我作上一次考試得到第三名的獎勵？」父親頂受不住男孩猛烈的「攻勢」，把我買了下來。男孩得到我後眉開眼笑，對我愛不釋手，立刻把我戴在手腕上。從此，他就成為了我的主人。

主人步出時光鐘錶行的那一刻，已是傍晚六時半。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深藍色的天空只剩西邊微弱的橙黃的晚霞，以及一輪皎潔如玉璧的明月，讓我感到靜謐安穩。然而，在深沉的天空下，卻是另一番景象。彌敦道上，一輛輛七彩繽紛的汽車就如一隻隻色彩斑斕的甲蟲，在路上魚貫排列。行人絡繹不絕，他們有的在談天說地，有的在奮力奔跑，有的在施施而行，盡顯彌敦道的動感與生機。最吸引我眼球的莫過於滿路的霓虹燈了。整條彌敦道上，各式各樣的霓虹招牌閃爍着鮮艷奪目的燈光：紅光、橙光、黃光、綠光……他們互相輝映，把街道映照得五光十色，斑駁陸離。就這樣，彌敦道光怪陸離的景象被深深烙印於我的腦海中。

再訪彌敦道，已是三十年後的事。

就如人會老去一樣，我也會逐漸老化。經歷了三十年歲月的洗禮後，我身上的零件已變得殘舊：有的損毁，有的生銹，有的被磨蝕，無法正常運作。然而，主人雖已長大成人，但他仍對我不離不棄。為了與我繼續互相陪伴、互相守護、互相扶持，主人再次回到位於彌敦道的時光鐘錶行，請那位年過古稀的老師傅替我作「檢查」及「治療」。幸好老師傅技藝高超，我才可留在主人的身邊。

主人重新把我戴在手腕上，漫步於彌敦道上。這時，我才發現，彌敦道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幢幢大廈的外牆，搭建了一個個竹棚架，準備清拆那些燦爛奪目的霓虹廣告牌；每走幾步，就看見被綠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柱體，那些是正在興建中的新大廈。從前那璀璨奪目的霓虹燈景不復再，我只能在腦海中憑記憶回味。

思緒回到四十年後的今天的早上十一時，主人到達時光鐘錶行的地址，卻發現那裏已改頭換臉，變成了一間潮流時裝店。向店內的老闆打聽後才得知，原來老師傅因為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早在五年前把店舖賣給了時裝店老闆，時光鐘錶行也隨之光榮結業了。這也代表着，我已無法得到老師傅的「檢查」，沒有機會接受老師傅的「治療」，不可能重新運作。我是時候退下來，讓新的手錶與主人走下去。

最後一次與主人一同走在彌敦道上，街道兩旁高樓大廈林立，大廈外牆掛滿了一幅幅巨大無比的廣告，並用白色的射燈映照着，以前的霓虹燈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處可尋，真是今非昔比。縱使彌敦道變得物非人也非，可不變的是，它記錄着時光的流逝，見證着社會的變遷，承載着一代人的回憶。我不求主人永遠收藏我，只願他會在某些時候想起我，緬懷與我共度的美好時光。

作者簡介

招穎淇

拔萃女書院 (S4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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