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

年幼時，母親常牽著我的手排隊，每當我望著不見龍頭的隊伍，總嚷著熱、鬧著累，撅著小嘴想離開。母親則一邊緊緊握住我的手，一邊給我送來微風，道：「心靜自然涼，小寶再耐心多等一會，總會輪到我們的。」儘管隊伍仍長，我卻也在母親這句亙古不變的哄騙下，朝人生的隊首一點一點地挪動著。 

早上八點正。列車就近在眼前，我卻只能對著項背相望的隊伍抓耳撓腮，書包早已緊貼著被汗濡濕的後背，而後又被身後的行人推了一把，不留一絲供喘息的縫隙。我回頭一看，那是一張與我一樣寫滿焦急的學生臉龐。這早已讓人習以為常，畢竟坐在課室裏，每個人皺起的眉心間都夾滿焦慮，排在浩大的隊伍裏，咬著牙往前擠，生怕趕不上通往大學的列車。 有的人跌倒了，患上情緒病；有的人一向挺拔，卻也被積累的壓力推得一個踉蹌，掉了筆桿。我眼睜睜地看著一班載滿乘客的列車駛離月台，周圍的人少了，但隊伍仍長。提了提書包，我深吐出一口氣，耳畔響起母親的話。好吧，慢慢來，用點耐心一點點吸收知識，總有排到我的一天。

上午十點正。情人節的花店果然不容小覷，我鬆了鬆快要站麻的腳，眼前的隊伍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挪動著。這是我與女友共度的第四個情人節，今天醒來有些期待卻又似乎不覺與平日有異，不知跟我排著同一條隊的同路人們又是怎樣的心情呢？近來見慣了「快餐愛情」，朋友們的身邊人換了一個又一個，雖說三觀不合的確不值得浪費時間，可有多少人卻是因尋不得刺激和新鮮感後便丟棄對方呢？隊伍換了一條又一條，一次又一次地前功盡棄，自然始終無法走到隊首。我忽然無比慶幸伴侶與我皆是慢性子的人，溫溫吞吞地耐著心磨合，直到接受包容對方的缺點，才能一同走到今天。 

正午一點正。 熾熱在頭頂燃燒著，我正艱難地撐起半隻眼皮，便有一滴汗水滑進眼角，火辣辣的。孩子的簡歷已快被我的手汗浸濕，學校大門卻仍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爸爸！」我的衣袖被扯了扯，「前面的小朋友在玩什麼呀？」我往前瞥去，映入眼簾的是色彩斑斕的乘數表。「那是你之後上小學會學到的東西。不用擔心，面試時不管別人怎麼說，就像平時你到處找各種大人、小孩聊天一樣就足夠了。」也許我的孩子被認定為 「輸在起跑線上」，我卻總以她為傲。學習一樣感興趣的樂器、喜愛自然、不怯社交，她不見得比終日輾轉於不同興趣班的孩子差。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道路和步行速度，為人父母，我只盼在教育上我和孩子都能放輕鬆地去慢慢地穩步成長，人生的隊伍總會有序往前的。   

傍晚六點正。夕陽斜斜地映進醫院的窗，才給四周慘白的牆添上一絲暖色。護士小妹揮動著手讓我往前走，我這才驚覺自己已處於隊伍前方。幾個小時的等待讓我早已有些不耐煩，如今終於快輪到我，內心卻又泛起不安，一扇扇緊閉的門後會給我怎樣的判決？前段時間提不起一袋大米的無力至今讓我心悸。老伴輕拍我的手，安心的力量一陣陣傳來，伴隨機械音的通報，屬於我的那扇門打開，年輕的醫生朝我微笑頷首。好吧，好吧，衰老終究是無法避免的事，那就放平心態接受自己的無力罷。已排了一輩子的隊了，不差這一點內心，慢慢與這副老身體磨合。

太陽從東向西磨呀磨，那個以往會讓著熱、喊著累、撅著小嘴鬧回家的小孩也在歲月的隊伍中往前挪著。人的一生像是在排隊中磨著過去的，上學要排隊、找對像要排隊、帶孩子要排隊、看醫生要排隊，就連給自己找生後的歸宿，也免不了排隊。那能怎麼辦呢？沉下心，耐著性子，磨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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