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的游樂場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15/08/2022

仲夏的陽光總是刺眼的,午後的熱氣總能將人烤熱。站在天然的聚光燈下,腦袋似乎也被燒得迷糊——這,是我的遊樂場嗎?  


小屋子換大房子,人人都恭賀我們喬遷新居,我卻無法輕易揚起嘴角。最後一天在這容身十幾年的家園,我下了樓,邁向我塵封許久的遊樂場。


我的遊樂場,沒有滑梯,沒有鞦韆,沒有蹺蹺板,只有無限的陽光、樹葉和快樂。走進遊樂場的門,我側身抬起頭,聚光燈從大廈的縫隙溜進來,光劍將世界斬成兩半,再往右踏一步,便進入了我的伊甸園。此時,我站在光束鋪成的道路中間,不知是我的身體長大,還是高樓越建越多,留以呼吸的縫隙越來越窄,兒時須劈叉才能靠雙腿夠到的寬度,如今竟抬起手便到達陰影處。暖意撫着我的臉,手臂上黑白兩截光影提醒我,童年就在觸手可及處,卻又遠得彷彿拼盡全力也夠不着。


邁出光路,是一方足以容納五十個我的空地,比奶奶還老的大榕樹站在中央,知了鳴着伴奏,樹葉與微風和音,帶來夏日的二重唱。白褐色的樹根垂下,站在地裏,化身一個個小人兒:有激烈打著羽毛球的父母和做球證的我,有帶着三五朋友在樹影間躲藏和追逐的我們,有各自帶來紙皮送給經過的拾荒婆婆的天真小孩,更多的是獨自倚在樹旁吹着樹葉、搜羅散落在屋的廢棄木板和石塊製成滑梯、加上從玩具車拆下的輪子又能製成板車的我,重重疊疊的身影在眼前浮現,做著各自的事,卻無一不帶着璀璨爛漫的笑容,在我的心裏噼里啪啦地放着煙花。  


繞過巨大的榕樹,比眼睛更先到達的是鼻子。清雅的芳香會先行探路,試探來者,接着才放心露出錦簇的花圃。蛋黃一般、長裙一樣、各家浣女如出水芙蓉,雖沒有濃妝艷抹和華麗服飾,卻紛紛不吝向我展示娟容。過路人甚少理會她們,所以她們似乎很珍惜我這個觀眾,我也樂於欣賞花團中一年四季的換裝秀。  


擁有陽光、綠樹、清風、花簇的遊樂場,是兒時怎麼也玩不捲、看不膩的極樂園,放學後、假期時,愉悅時、煩悶時,獨佔這一方晴朗的樂園,觀看日與影的羈絆、傾聽風給我的忠告,有時開一罐媽媽獎勵的汽水,一口氣呼出煩惱,便是奢侈。  


可是從何時起,遊樂場開始對我上了鎖?紅日漸沉,劃分兩個世界的金黃光路也在漸漸消失。也許遊樂場從未關門,甚或從未有過「門」,只是我在外面那個世界的腳步越來越快,急着追趕成績、結交朋友、競爭理想,以致匆匆經過遊樂場也毫不知情。拔地而起的高樓遮擋陽光,壓縮我們可呼吸的空間,剝削我們關於過去的記憶,少了光合作用,也自然釋放不了快樂。那些陪我研究樹葉、自製玩具、幫助婆婆的玩伴們呢?大概是捉迷藏的技術太高,或是遷居外地,或是隱身人海,讓我一轉身便找不着了。 


而「擁有」這個遊樂場的我呢?曾經笑得像放煙花、喜歡聽風聲和鳴、嗅野芳清香的小孩已出落成亭亭少女,笑得優雅了,卻不那麼盡興;聽的歌多了,卻再也找不到天籟之音;聞的香水多了,卻始終不見清新之味。從前需要我跑好幾圈才量出來有多大的空地,面積已一目了然——數數停泊的車輛便可。  


溫煦的和風揚起我的髮絲,吹散了身上的炎熱,更讓臉上涼嗖嗖的——一摸才驚覺已濕透。「一心!載我們的車到了!我們要走了!」風捎來母親的呼喚,宣告着成長的列車即將開往下一站。


我踏出遊樂場,用眼睛咔嚓幾聲逐一拍下這見證我童年的每一個角落,將笑聲珍重地保存於心底的儲物箱中,轉身奔向我的下一段旅程。  


再見了,我的遊樂場!

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