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從小認識的家，是一小塊土地，一座升降機，一台褪黑的鞋子架，一道橙棕色的前門，一條像砧板一般，背載著無數成長之烙印，傷痕的小長廊，和一張被歲月踐踏得凹陷的大床。家，是一個實體的避風港，是一個你在颳風，不用上學的早晨，倚著它被雨水淋得錯亂的窗戶，滾在睡意之中，望著窗外被抹上了一層煙霧和惶恐的世界。它也是你心靈上的庇護。在家的門外，便是一個充滿傷痛的境界。在家裡面，是一個讓你逃離一下一切的機會，是一段跟至愛獨處的時間。我一直認為，家，便是鎖定在這片小方地上。

世上，若要我指出一種最辛苦的疲憊，便是心理上的刺傷，的操勞。記得那是一個烈日下的倒霉日子，我猛地按著淚水，頂著勇敢的頭皮，臉蛋，從學校速步回家。進門的那一下，迎面的是家裡年老燈管的燈光的泛黃，我小妹妹最喜歡的慢歌在電視上傳到每一個角落。肩膀上的書包不自主地，隨著我默默在壓抑眼淚的無力的顫抖，滑到地上去。那天下午，我臥在冰涼的沙發上，聽著那幽幽，熟悉得有些疼痛的音樂，靜靜地淌著淚，看著妹妹在高椅上前後晃著的雙腳，深切地感受著淚滴的苦澀，家裡空氣的甜，那灑滿一地，像蛋花一般的夕陽光的溫柔，想著：這，就是家吧。晚上，在飯碗和筷上又和媽媽鬧翻了，因爲我的心裡還是那麼黑暗，麻亂的一團糟。深夜，當我坐在書桌前，怯怯地望著整理到一半的書包，媽媽慢慢地推門進來了。她把我的頭搭在她的肩脖上，輕輕地抱著我，親著我的頭髮。我在媽媽的洗髮露的花香裡閉著眼睛，真不想上學，因爲家太好了。

隨著年月的增長，我猛地發現，家並不只限於那屬於我家庭的方呎。在幾年前的聖誕，我在加拿大度過了一個無比地寒冷的冬天。在加拿大，在姨母家的荒地上，黑得能看見星星。那是我世界上最愛的地方。可是在加拿大，在晚上九時坐在姨母噴著白煙的老車上，看著窗外碳黑色的樹丫，前路只看見的車頭燈照及的一小片路，看著乘客座椅上那瓶在上年聖誕過期了，結了冰的礦泉水，心裡湧出了一股憂愁的寒氣。所以，當老車拐上一條街的角落，而我看間那一串我已熟落的方向牌上的英文字，還有聽見車輪下那熟悉的「咔啦」聲響，我的心便立刻放下了鉛塊，因為我已回家了。這是一種比較嶄新的感覺，但也是令我滿身溫暖的感覺。

我更加發現了，家，並不一定是一個實體的時空。家可以是一個夢一般的的溫和的說話，一個恰時的擁抱，一個誠實的笑容。一天我要留校的下午，老師喚我到學校大門前。我遲疑著走下樓梯，而站在欄杆前的媽媽讓我第一次在學校裡咧嘴笑了。她默然地，想天使一般在白亮的陽光下，溫柔地看著我迅速的步伐，懷裡握著一包被保溫布裹著的飯盒。我把她拉到一道門後，那間小空室瞬間充滿著紅燒的濃醇和青豆的新鮮。我將我疲累的頭搭在媽媽的肩上，靜靜地歇著，笑著。她低下頭，親了親我緊繃的眉毛，短髮在我的眼前搖動。學校鐘聲響起，我拭著淚抬起了頭，媽媽的芳香離我而去。我勇敢的拉起一張笑容，在一個不捨而離的揮手後奔向了階梯。這感覺比在早上踏出家門時更是難受。媽媽的笑，她的愛，讓我回家了。

那天，兩小時後，我又回家了。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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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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