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再買一條嗎

      到點餵魚了，甫將花花綠綠的飼料往魚缸裡倒，幾條小魚便爭先恐後地往水面躍，五彩斑斕的尾巴如飄動着的彩旗，一口接一口，轉眼便吃完了。我瞥了一眼手中的飼料———僅剩不多，是該買點了。

      沿路走來，一間間金魚店舖「接踵而至」，門口處一個個透明膠袋有序地陳列著，上面有藍色水筆標註的價錢，袋子裡的是繽紛的小魚兒在僅有的空間內游來游去———對袋子外的世界好奇不已，不知疲倦。

 

    「好多好多條金魚呀，外婆，您快看！」

 

    「外婆看到啦。」

 

    「咱們買一條回家嘛，擺在客廳的玻璃缸裡，多好看呀！」

 

      小女孩一手指著一處頗高的袋子，一手緊握著她外婆的手，仰起頭問道。

 

      老人家則寵溺地撫摸著小女孩的腦袋，臉上的褶子笑得堆積了起來，瞇著眼睛抬頭看了看，道「老闆，來一袋金魚吧⋯⋯對，我孫女指著的那袋。」

 

      一老一小拿著到手的金魚離開，夕陽西下，倆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餘暉從她們側著的笑臉的縫隙鑽出來，灑在我臉上，潛入我遠去的思緒⋯⋯

 

    「外婆外婆，您快看，好漂亮的金魚呀！牠好像在看著我呢，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呀！」我蹦蹦跳跳地指著琳瑯滿目的金魚，費力地仰頭問她。夏日的熱浪絲毫沒有減淡我的興致，在幼時的我看來，看著不斷游動的魚兒，絕對是一大樂事。

 

    「那當然有緣分啦，證明牠很喜歡你。」外婆並沒有戳破我的「獨角戲」，而是蹲下來，擦了擦我滿頭的大汗，刺眼的夕陽照得外婆睜不開眼，但她還是笑著問「買一條給我的乖孫好不好呀？」

 

    「好！既然這樣，為了讓牠不孤單，咱們可以再買一條嗎？就一條！」外婆那麼疼我，肯定不介意我「得寸進尺」啦！

 

      顏色鮮豔的孔雀魚、活潑好動的紅斑馬魚、體型纖細的日光燈魚⋯⋯每一條魚都像在看著我說「快把我帶回家吧！」，讓人挑花了眼。快速遊動著的魚兒們像是各色畫筆，在鬧市中留下濃厚的一筆，也是我和外婆之間的回憶錄裡的字裡行間。

 

      在我的「回憶錄」中，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外婆給我買幾條小魚：默書滿分呀、被老師表揚了呀⋯⋯買金魚的次數之多，以至於店舖的老闆都認得我們了。

 

    「來啦，隨便看看吧，我專門留了幾條好動的給妳選呢！」老闆揮手打了聲招呼，便往店裡拿出熟客才有的「存貨」。

 

    「外婆，待會只可以買一條嗎？」我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嗯⋯⋯怎麼了？」外婆又怎會不知道我的盤算，但還是會笑著捉弄一下我。

 

    「可以再買一條嗎？我保證我會一直乖乖的！下次默書也一定會一百分！」本著打鐵還需趁熱的原則，我迫不及待地說。

 

      時光如梭，那時的我已經不用再仰頭看外婆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銀髮，看到她彎曲的脊梁———外婆沒法再蹲下替我擦汗了。

 

    「好！那就再買一條，乖孫一定要聽話，快高長大。」

 

      回憶錄繼續掀著，隨著我慢慢長大，外婆卻在慢慢老去。

 

      我要放大音量和她對話，因為她逐漸聽不清我說的話、我要彎腰去看她，因為她的脊梁逐漸被壓彎、我要慢慢牽著她走路，因為她逐漸跟不上我的步伐了⋯⋯

 

    「外婆，慢慢走，咱們不著急。」

 

    「外婆知道啦，我慢慢走。」

 

      小時候買金魚只因圖一樂趣，隨著長大，我對金魚的渴望也慢慢不再熱切。但買金魚已經成了外婆和我之間難以言喻的樞紐———我依然樂於向外婆撒嬌，外婆也寵溺地答應我再買一條的請求———這是我倆之間的心照不宣。

 

    「再過一段時間，外婆怕是不能再陪你來買金魚嘍。從前都是我牽著你來的，現在我的乖孫長大了，會牽著外婆走嘍，真是人老不中用啊！」

 

    「才不是呢，外婆一定可以一直陪著我買金魚！」

 

      雖然外婆沒法看到我紅了眼眶，但我還是倔強地仰著頭，假裝在看最高處的金魚，想讓眼淚止住，不能往下流。

 

    「吶，這是你要的飼料。」

 

      回憶錄乍然合上，只留下泛黃的封面。老闆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我接過飼料便準備回家了。

 

    「不打算買兩條金魚呀？」老闆一邊收拾著零錢，一邊問，「你好多年沒買金魚了，每次來都只買飼料。」

 

    「不了，平時忙著，怕照顧不了。」我敷衍地回了句，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金魚街還是金魚街，店舖老闆還是店舖老闆，滿牆的金魚還是滿牆的金魚，可來買東西的只有我一人———來買的也僅僅是飼料。

 

      天邊橙黃色的幕布被風吹開，餘暉映照，身旁的人群不斷離開，只有我一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