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

  靠在車廂內的鐵桿旁，我仿佛下一秒就要墜入一場站著的深度睡眠，剛剛放學整個人累極了，耳邊掛著耳機，背著背帶已經汗濕了的沉重書包，左手提著一個書袋，酸軟的腳底板找不到一個站著舒服的角度，掛滿痘印和眼袋常駐的臉上泛著油光，這個趕回家吃晚飯的狼狽學生就是我。我抬頭望著港鐵路線圖閃爍的紅點，車剛剛離開觀塘，列車正駛向藍田站。

我隱約感覺到我身旁站著一個人，這時我往右邊扭頭望去，坐位最右邊靠車門第一個位置上，一個老人站起身，他正向我照著手，嘴裡念叨著不知道些什麼。

我趕忙把耳機摘下，我把耳朵湊前去聽：「....是油塘站啊？後生仔，下站是不是油塘站啊？」，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啊，現在是去藍田啊，再下個站才是油塘。」站在我身邊盯著手機的中年眼鏡男，把手機抬高了角度，他的臉跟隨手機向上昂，以便他餘光能看到那老人：「阿伯，現在是去藍田啊，你坐多陣先。」他開口這樣說到，手指仍在手機上滑動。

老人視乎聽力不太好，他仍迷惑的看著我，我把書袋滑到臂彎，用手給他比劃了下，再和老人加大聲量複述了一次。他終於是聽懂了，又坐了回去。我心底暗暗怕他下個站就下了車，於是挪了挪位置，站到他身前的一個身位。

藍田站到了，老人張望了一下車窗外，我正想重新開口提醒他還沒到站呢，他又把頭低了下去，我這才止住欲開的嘴。車門再度關上。

我開始打量著眼前這個老人，他太瘦了，一頭白髮疏疏的貼在頭皮上，眉毛白了，襯得他那陷下去的眼窩黑而深，嘴唇薄薄的，兩頰都微塌下去了。他上身穿著洗舊了的藍色格條襯衫，明顯駝背得厲害，兩肩像升上來了似的，頭直往胸口那埋。下身穿一條於他而言太過寬鬆的灰色西褲，右邊的褲腿處還有一根線頭跑了出來，穿著一對大且厚重的黑皮鞋。老人把公事包抱在懷裡，靠在透明擋板邊，他是那麼的蒼老，他受得住港鐵裡的這冷氣嗎？我不禁為他擔心。

油塘站要到了，車廂內的提示音已經響過了，坐在旁邊原本望著娛樂新聞的棗色衣服大媽這時開了口：「老人家，油塘到啦，油塘到啦。」其實大媽喊得很清楚明亮，而且有重複數次，我一開始還以為她與老人家相識，但事實上兩人只是陌生人，老人耳朵不好，他仍是遲鈍的抱著他的公事包。大媽望向我，饒了饒頭：「看來可能是耳朵不好。」她無奈的笑笑。

這時車已經在油塘站停穩了，我在老人家的面前揮揮手，盡量把嘴型做誇張，且大聲的說：「油塘站啦，要落車啊！」老人家這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他手扶著座位旁的欄杆，緩緩地往車門外轉身走過去。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頓住了。我跟隨著他背影的視線定住下來，心裡微微一緊，心想：怎麼了？漏東西了？不是去油塘？ 棗色衣服的大媽原本也走出車廂了，她也轉頭回來望一眼。中年眼鏡男擠出了一個左眼的空檔，望了望老人。

老人轉過身來：「後生仔，你坐啊，你坐啊。」他把手招了招，他是想豎個大拇指給我嗎？他把手抬了抬，但是估計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有點困難。「你坐啦，你坐啦。」我笑著向他說：「我好快就到啦，落車啦，落車看空隙啊。」他蒼老的皺紋擠出一個笑，點了點頭。

車廂的門合上了，老人走遠了，他的身子已經縮下去了，整個人微微向著右傾，他那雙大而又厚重的黑皮鞋，一步緩一步慢的，踏在我心頭上，一下又一下，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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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三院李嘉誠中學 (S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