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是我

系列: 我的牲活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25/05/2022
我生來就是有大病的,但這沒什麼。
4.32 分,去到哪裡都一樣,那股香港夏天的風典型地帶有點鬱悶
且濕熱,體育課時我在足球場奔騰,或許是烈日當空的緣故,我不由 得感到顱頂發燙,強壓下一股喉頭油然而生的嘔吐感,但是那些嘔吐 物像是逆流灌入了心扉,把心臟悶得透不過氣來,而我,明明還在奔 跑,可是在一瞬間被上帝沒收了全身體的三磷酸腺苷,腳軟失重趴倒 在地,我盡力地不斷嘗試爬起來,直到我放棄。
5.25 分,副校扶我坐起來,她拿個白色紙杯裝了半杯溫熱水給 我,她叫我暖暖手順便潤潤發白的嘴唇,我低著頭啄了一小口,一股 熱意從會厭游向食道,神奇的藥水順路慰問了心臟,我緩緩地感覺舒
服多了,這是我第一次躺在醫護室,才發現右手邊有一隻毛絨的加菲 貓公仔,他可愛,熱情而且還對著我大聲打招呼,我原本想和他嘮嗑 的,但我太困了,不過出於禮貌,我還是派遣了無名指和中指組成的 小人,不過他也有些老了,顫顫巍巍地走到加菲貓的大鼻子上,歪歪 地跳了跳,輕吻了他的圓臉,便和他的眼睛依偎在一起睡著了。
5.54 分時我沒睜開眼,救護車鳴笛聲已從四面八方鑽入了我的
後腦霸道地激醒我,加菲貓告訴我,有兩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抬著帶 輪子的擔架進了房間,說是要把我送到就近的那打素醫院,預計從沙 頭角到大埔二十多分車程出頭,他們一前一後抬著我的軀體然後扣在 架上,走下坡時床一晃一晃的,我就像躺在一張平面的吊床上,咿咿 呀呀地跳著一上一下的舞,有個穿制服的醫護人員的肚腩也跟著顛簸,我忍不住笑了,但是我沒出聲。其實側著臉便能直面那個肚腩,這真有意思,直到在救護車上安 安穩穩地躺平,我都停止不了微笑。
6.01 分車開動了,有人給我測試心跳,問了一些我記不住的問題,我其實很好,就是感覺有些冷,也不知道車上會不會有熱水,不知道能不能再蓋張被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睡得著,我聽到穿制服的人
說車要開快些,我想問他為什麼,但是我沒有。
我覺得我的手指頭沒了知覺,仿佛被凍傷了,我嘗試呼喊無名指
和中指,卻叫不醒那裡的細胞,我發了封電報給腳趾,那邊也還沒回 復我。我覺得我連目光都被凍硬了,但也只好等了。抬頭看白花花的車頂燈,我好像想起長條形的燈像什麼,一時間又說不出,我拼命地 在想,但脊椎冷得顫抖,腦子能做的也只是在想而已。
6.26 時我進了一個迷宮,裡面的很多死路。
最後兜兜轉轉的旅程在一個靠窗的角落結束了,我不太記得旅遊
巴司機讓我在哪裡下車了,我太困了,但我知道有人把我鞋底帶碎草的球鞋脫下了,我知道有護士在抽血因為手臂傳來刺痛,我亦感覺到 我緊緻的直腸內壁有醫生手指插入肛門後留下的揪心感,自覺有一股 難言的羞恥又同時莫名好笑,但是我沒有笑出聲,眼睛替我笑了。 不過眉毛悶悶不樂的,他說他想媽媽了,我不禁在想......
  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嘴巴有跟她說再見嗎?
7.26 分我不知道為什麼又昏睡了過去,張開眼見到的是一個光
亮的房間,有人聲、腳步聲、心跳加測器煩人的嘟嘟聲和兩包大大的 血漿的沉重呼吸聲
9.35 再睜開眼,這次的世界有些不同,眼睛對焦不了,頭頂帶螺旋
紋的天花板格子不知道是抽風口還是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反正現在在 我眼中像是紫色巨人兩個深邃的鼻孔,定眼一看,還依稀可見烏黑髮亮的粗鼻毛。
加菲貓來了,他胖胖的身軀擠著穿過窗外的鐵闌珊,他碩大的屁股
恰好卡在窗外形成了一個飽滿的半圓,滑稽得很。他好不容易飄進來 便牽起我的手,帶著我順著天花板的漏洞緩緩上升,輕輕地飄在城市 上空,我看到了趕功課的同學們,我看到了跌坐在馬路徬的爸爸,我 看到了我留在學校醫護室沒喝完的紙杯,但裡面的水已經涼透了,我 看懂了在門外捂著臉不敢進門的媽媽。
 我不知道加菲貓要帶我去哪裡,但我想起白色的車頂燈是什麼了。
 所以我讓加菲貓先去陪陪爸爸媽媽,而我要繼續上升,做一顆白
燦燦的星星,而星星只會眨眼睛,星星不會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