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

「冬⋯⋯你幫我最後一次吧。我捨不得他們啊!」我的指尖緊緊攥住冬的褲腳，哀求道。冬低頭看了 我一眼，眉頭微蹙。「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我只是希望他們永遠陪著我，而不是消逝 在那無盡的輪迴中⋯⋯」我澀聲道。
話音剛落，我面前這位性格素來冷淡的舊友突然彎下腰，緊緊抓住我的肩，陰沉的臉色幾乎與夜 色融為一體。他朝我吼道:「你還在為自己辯解!你一直以愛為藉口，強行禁錮他們的靈魂。卻不 曾想過這一切對他們而言是多麼的痛苦!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他們!」我一聽，頓時雙眼發 黑，體內的血液仿彿凝結成刺骨的寒冰。冬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也有錯。我向來縱容你， 才會助長了你的貪念。」他頓了頓，啞聲道:「多少年了，放手吧。」我閉緊雙眸，將額頭抵在冬的肩 膀上，輕聲問道:「冬，如果要以魂魄消逝為代價，去償還這份罪孽了。你會記住我嗎?」冬沒有回 答，可他的衣領處卻透出一小片濡濕的淚漬。
「對不起媽媽。你的靈魂無法承受幾十世經歷的蠶食。我為了一己私欲。讓你受苦了。」
典雅的小洋房裏，一個女人躺在沙發上，神情痛苦，好像正在奮力捉緊甚麼。她猛然張開雙眼， 大口喘氣，伸手抹去額角沁出的冷汗。女人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拿出了 一塊精緻的草莓蛋糕，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等待。
她坐了一陣子，像忽然驚醒般抖了一下。「我⋯⋯在等誰回家嗎?」女人神態恍惚地吃起了蛋糕。甜 膩的奶油入口即化，夾雜著馥郁的果香。她卻覺得又苦又澀，因為她不知自己早已滿臉淚痕。吃 著吃著，她瞥見了旁邊的一本相冊，便尖指顫抖地翻開它。第一張照片裏，她看見自己靠在丈夫 懷裏，輕柔地抱住小小的嬰兒。嬰兒的五官像是被誰刻意模糊了。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繼續 翻開。第五張⋯⋯第十張，都是這樣。照片中的嬰兒漸漸變成身姿柔美，穿著白衣的少女，但自己卻 越發瘦弱，眼神充斥著疲累，如經歷數十輩子的歲月摧殘般蒼老。儘管如此，她看向少女的眼神 依舊溫柔慈祥。女人在腦海中尋不到有關少女的記憶，她存在像是被人抹去般，唯獨留下一絲拙 劣的蹤跡。她消失了在這觥籌交錯的世間⋯⋯
城西。
煙雨順著屋檐灑落，伴隨畫眉的鳥啼聲，如吳儂軟語的吟唱。 長相溫雅青年撐傘漫步於青石巷，背影獨寂惆悵。大珠小珠散落在地上，一圈圈蕩漾開來，成了
一場渲染了水墨的夢。 「待這輩子結束，你就可以入輪迴了。一直以來我強行將你的靈魂留在人間，對它造成了不可磨
滅的傷害。對不起⋯⋯」白衣少女輕輕抱住青年道。她身形纖細，卻為他擋去大半雨水。「冬說得對， 我也該放下執念了。」青年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能夠感受到少女的悲哀。她在青年的臉頰落下一 吻，柔聲道:「下輩子你會遇到更好的女孩，然後你們會結婚，還會誕下可愛的小寶寶。你會一直 平安快樂的。」她的唇畔勾起淺淺的笑容。青年還沒反應過來，她便站起來，如風過無痕般，轉身 消失在小巷盡頭。
「滴答」雨珠帶著刺骨的寒意，順著青年的頸脖滑落。他怔怔地盯著少女消失的位置，摸了摸左胸 膛。那裏好像被人用匕首硬生生剖開，然後剜走心臟般傳來陣陣絞痛。然而青年卻無暇理會，他 滿心都是剛剛的白衣少女。他不知道少女是誰，只覺得她對他而言有種熟悉的繾綣，那是糾纏了 生生世世的愛侶才有的羈絆⋯⋯
某處。
冬如同一座冰封了千年的冰雕，一動不動地跪在一片彼岸花海中。良久，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捏 得皺巴巴的紙，再度閲讀起來。
「冬，我們千年前路過的那片曼珠沙華很美，將我葬在那裏吧。插手干涉輪迴轉世是無可赦免的 罪，如今我連骨骸都透出腐朽的惡臭，就讓那熾熱詭艷的花兒代替我在這世間懺悔吧。」
「冬，謝謝你啊。」 花謝茶涼，浮生盡歇，風一吹，一切終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