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動中找到人生道理

還記得去年七月，全港浸淫在東京奧運的熱潮中。那是我總待在電視前，看見香港運動員出場時便興奮地打氣，經過商場時，也不自覺隨著大夥停留在大電視前，當港隊運動員得分或取得好成績時便會在心中暗暗歡呼，當他們失手時又會握緊拳頭為他們緊張。當中看到飛魚何詩蓓一次又一次刷新香港紀錄，最後更勇奪兩面銀牌，心中更是分外激動，這或許與自己的經歷有關。

那天，我在家中的角落找到了塵封的浮板，從前明亮的黃色，現已隨日曬雨淋變得黯淡，但輕輕撣一撣浮板上的灰塵，當年媽媽用馬克筆寫上的字竟如刻在了浮板上，絲毫沒有褪色。黃色浮板的中央，有藍色的一行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每當與新相識的朋友聊起運動時，他們總不敢相信看似安靜呆板的我也曾是泳隊中的一員。這段經歷也確是我人生中意外卻重要的一章。自小，我與好動一詞扯不上任何關係，不喜歡追逐，不喜歡跑動，雖不討厭運動，但也説不上喜愛運動。比起其他人不是特別高大，也不是特別敏捷，總之就不是運動的材料。而且，父母也似是要我走「文靜路線」，從小參加的是小提琴班、書畫班。不過學校裏設有泳池，暑假時也會應應節，習泳一番。這一切源於升小三前的暑假，當時的教練認爲我已經掌握了基本泳式，不妨嘗試加入泳隊預備班，就這樣我就正式開始訓練，一年後更正式成爲泳隊一員，開展短短幾年的運動生涯。雖然這絕對比不上專業運動員，但對當時的我也是一大挑戰。

加入泳隊後不久，我就領略到當一名運動員的基本條件。游泳這項運動很著重「水感」，只要缺席一次訓練，就會失去「去水」的感覺，難以進步。初入泳隊的我當然不敢請假，那時候一星期多數有4天訓練，每一次我都早早就在泳池入口等待教練和隊友。隊友們全都比我年長，而且他們自小便一起訓練，所以當其他人聊天時，不能加入的我只能專心聆聽教練的指令，用心做好每一個動作。一直到暑假，我第一次參與校隊選拔，竟也僥倖獲選中。雖然訓練量增加至一星期21小時，逢星期六日還要早晚訓練，不過我沒有怕辛苦，反而是滿腔熱誠地堅持了整個暑假。

就在這個暑假，我買了自己的浮板，不用再借用公家的。為了易於辨認，大家都會在浮板上寫上名字作記，有些姐姐更會畫上自己喜歡的卡通人物裝飾。我也請寫字秀麗的媽媽為我寫一下記號。她並沒有立刻寫上我的名字，她說要特別一點，然後埋頭開始寫，並示意我打開通訊軟件中教練的「關於我」一欄，上面正是寫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到了下次訓練時，教練看到了我的浮板，他笑了一笑，用讚許的眼神看向我。此後當我要拿著浮板踢水時，這句格言赫然浮在水上，勉勵著我。

經過一個暑假的密集式訓練後即使進步不少，但校隊内大多數人都是小小年紀便開始訓練，相較之下，我還只是初生牛犢，所以最終只獲選爲接力一員，未能出戰個人項目。到了學界比賽時，縱然我只有接力項目，但我仍然一大早到達場地，伸展拉筋，做好熱身。接力是最後的項目，所以我整天就坐在看臺上為隊友打氣，看著師兄師姐們紛紛贏得佳績，心中既欣賞又羡慕。終於到了接力，我是第三棒，也代表我是四個人中游得最慢的一個。

「嗶！」一聲如子彈般快速響起，各校的健兒都跳下水中，拼力前進。第一棒甫跳進水中，我便立刻站上跳台準備，但眼見我們逐漸被人抛離，心中暗叫不妙。那刻我的腦中有很多雜念，我擔心自己會早了跳水而犯規，擔心自己跳下時會與第二棒的隊友碰撞，擔心自己的速度會拖累全隊。當第二棒快要到終點時我也來不及在想了，抓好時機便一躍水中，把剛才的煩惱留在起點。在水中，我的腦海中是一片空白的，只知道向前。我顧不上姿勢正確與否，只是用力地划水和踢水。好不容易我游到對岸，也不知道自己表現如何，糊里糊塗地上水，眼睛還一邊關切著隊友的成績。我們最終得到了銀牌，那是我在學界比賽中的第一面獎牌。我們學校也在各組別中得到了團體冠軍。當我和隊友站在頒獎臺的最高處時，我心中興奮不已，即使站在邊邊，也硬要伸手觸一下獎杯。事後我們興高采烈地拍照，碰到每個人都要拍一張，幾乎和全隊都拍過了，跟教練也要拍。當媽媽在數「一、二、三」時，教練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輕聲說「做得好」。

在回家的路上，爸媽給我看了剛才比賽的影片，原來我竟以一人之力從第四位追上了第二位，他們說當時看臺上的教練和家長都在竊竊私語，討論我究竟是誰。我心中很滿意，整個暑假的努力的確沒有白費。

但比賽過後，我非但沒有把此次經歷作為動力，反而越發懈怠。

我們泳隊成立了好幾年了，教練希望我們也可以一躍成一流的隊伍，於是他增加了訓練的強度。以往每次訓練都只是兩小時，但他把其中一日增至三小時，又時不時增加陸上訓練。我記得逢星期六正午的時分，我們都要在炎炎夏日下，在九龍公園旁的空地跑步、跳繩、做體能訓練。我們跑步的時候經常遇上一些老人家在一旁練習太極扇，他們整齊地開合著扇，發出清脆的「刷刷」聲，讓我恨不得衝過去奪過扇子搧涼。

我開始厭倦了這樣重重複複的訓練，每到訓練的日子，心中都有一絲恐懼和不情願。有時候仗著有一點點的疲倦就賴著不去訓練。即便去了，也跟開始相熟的隊友談天說地。教練每月都會紀錄我們的出席率，，而我的出席率當然越來越低，有時候甚至不過50%。一向對我比較溫柔的教練也忍不住跟母親反映我的問題，叫她督促我改善態度。但我就是一直提不起幹勁來，每次訓練都是敷衍了事。那時候泳隊越來越多新成員，教練把我們分作兩組分別在兩條泳線訓練，有「快線」和「慢線」，以我的態度，自然成了「慢線」的常客，心中也毫不在乎，反而慶幸不用接受較高強度的訓練。

這樣庸庸碌碌了一年，又來到暑假的校隊選拔，而我也要為自己的訓練態度附上代價。雖然我終於能出戰個人項目，但卻未能出戰自己的主項，而且更失去接力的正選位置。選拔後教練狠狠地罵了我一頓，我眼泛淚光，卻一句也反駁不了，因為我的確不值得擁有正選位置。看著以前比我慢的隊友現在訓練時都已經排在較前的位置，而我還是在後面，前後的人都是年紀比我小很多的隊友，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問題。教練那句格言說的沒錯，當你停滯不前時，別人早已努力地超前了，相比之下你不只是停在原地，更是退步了。

禍不單行，我還在比賽時弄傷了脖子，狀態極為低迷。比賽後泳隊的家長群組傳來各人領獎的照片，我看著那些照片，只能懊悔。那天之後，媽媽又拿出了馬克筆，為浮板上褪色的字重新上色，她寫完後，把浮板交到我手中，沒有說什麼，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即使重拾衝勁，但努力之路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就如一隻船停航了好些日子，引擎都封了塵，當重新啟動時，速度可能沒有那麼快，還可能故障。教練從前就常提醒我要多拉筋，因為我柔軟度低，很容易受傷，也不好發力。但在家自律做伸展運動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所以當我更落力訓練時，反而弄到肌肉痠痛。幸好當身體習慣了訓練強度時，才好了一點。因為之前的怠慢，現在必須加倍努力才能追回成績。我一改以往的態度，出席率維持在90%以上，有空時還會約教練作私人訓練。

其實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成果，可我們總不明白這簡單的因果關係，到失去了才懂得後悔。

到了小學生涯最後一次的學界比賽，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寂寂無名的小卒，而是隊中的主力。那一天我六點就到達了九龍公園，雄心勃勃地熱身準備。記得我在池邊準備出戰50米蝶式時，我聽到老師和隊友們從看臺上大喊我的名字，為我打氣，那聲窩心的加油我永遠都記得。「嗶！」的一聲後，我縱身跳進水中，奮力地前進。到了中段，我體力開始透支了，但當我想到這是最後一次代表學校了，我用盡渾身的力氣游到對岸。九龍公園的泳池屬於比較「大浪」，我真的就如一隻逆水行舟，對抗著疲憊地前進。最終我得了一面銅牌。那塊獎牌我至今都珍而重之，其實我游泳資質平平，除了在校內水運會和學界比賽外，幾乎不曾拿過什麼獎，所以這塊獎牌已是我游泳生涯中的最高榮譽了。雖然算不上是什麼亮麗的成績，但我感到滿足，因為它代表了我這段時間的努力。

在這大半年後，我因為學業繁忙，兼顧不暇，並沒有繼續游泳訓練了，但那塊浮板還在我家中，那句格言也深深烙在了我心中。很多長輩常常不解的問我母親，我既然從未想當一名運動員，為什麼要我花那麼多時間訓練呢？因為那時候我常因為訓練缺席了許多家庭或朋友聚會，假期時也沒有什麼時間放鬆玩耍。母親總回答說是要讓我學習刻苦，學習堅持。我真慶幸有機會參與了那將近四年多訓練，雖然沒有取得什麼成就，但我卻學到珍貴的人生道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