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運動之中找到處身挫敗的自處之道

夜幕低垂，我拖着疲乏而酸痛的身軀，心臟彷彿被掏空了，只是冷清清地躺臥著，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運動場。回到運動員宿舍，走進了浴室，站在蓮蓬頭之下，合上隻眼，任由熱水從頭頂流遍雙頰，與淚水混合，再從去水口離開。今天的比賽依舊歷歷在目，觀眾的叫喊聲、起跑的鳴笛聲依舊言猶在耳。我又失敗了，一直以來追求的努力只是徒勞無功嗎？

回想起在運動場上自己受盡其他運動員出色的臨場表現輾壓打擊，可謂極其難堪。偌大的體育場館迴盪著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和拍掌聲，穿上紅色田徑背心的我正準備起跑，決心要跨進13秒大關，創造港隊歷史。我默默注視著眼前的藍色跑道，心臟怦怦直跳，彷彿要衝破我的胸腔，替我跑完110米的跨欄賽道。大腿側隱隱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但現在我沒時間去理會它。鳴笛一響，我用盡九牛二虎之力，如同一支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出，邁開腳步，差不多在空中做出了一字馬，跨過了第一道欄。一路上「破兵斬將」，終於有驚無險跨越最後一道欄。眼看終點就在前方，用力壓線，然後累得直接在終點線後躺下了。回過氣來，抬頭看著大螢幕等待成績被公佈。我全身僵住，血液彷彿凝固了，呆若木難地看著自己的名字排在第四行，不但止，時間更是14秒58。再次衝擊13秒失敗。黑暗竭力地把我吞噬，不知不覺間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一直以來，我視成為亞洲冠軍為我的夢想。小時候，第一次接觸運動，那時我還不夠高跨欄，所以開始時我是練習短跑的。之所以在眾多運動之中選擇短跑是喜歡在賽場上馳騁的速度感，以及盡情揮灑汗水的快感。隨時間流逝，我長得越來越高，腿特別長。在教練的鼓勵下於初中第一次嘗試跨欄，一試便愛上了。中學時，為校出戰，於校際田徑比賽的舞台上所向披靡。後來有幸化興趣為事業，加入港隊後，那裏精英雲集，便不得不更賣力進行地獄式訓練，為每一個比賽裝備好白己。起初，一切也如中學時候般事事順心：努力練習，也成功獲得相對應的回報，由17秒一直超越自我，現在終於能跑出14秒多的成績。在抵達14秒里程過後，一向性格偏急躁的我就想趕快乘勝追擊，跑進13秒。可惜，渴望越大，上天就好像偏要和我作對一般，離目標越來越遠。先不要說超越自我，因為過度訓練而拉傷大腿肌的我，在受到傷患困擾的情況下堅持出賽，不僅加速傷患惡化，還差點連14秒的成績也保持不了。對，帶上上陣，成績強差人意，正是在描述我今天的表現。那日以繼夜的操練，那朝著夢想的足印，難道全都是徒勞無功嗎？我內心歇斯底里地吶喊，卻没有任何回答。

一道明媚的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溫柔的撫慰著我的臉龐，把我從睡夢中叫醒了。新一天了，我想我能把昨天的挫敗拋下，重新出發吧！哼，沒有。心情還是一樣的差，整個人好像被埋在一團烏雲之中，找不到雨過天晴的彩虹。可是多年以來「每天都要去一遍運動場，即使只練習兩個小時也罷」的習慣，依舊推著我踏出宿舍的門，走到了練習場地。

時間尚早，早上七時的練習場更衣室，空空的只有我一個人。換好訓練服，正在繫釘鞋鞋帶之際，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了。「闖關13秒失敗，這麼快就收拾好糟糕的心情來訓練嗎？你還挺厲害的。」聽到這番說話，心中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躥起。皺著眉抬起頭，想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閒得要來煽風點火。是昨天那場比賽的冠軍的隨隊醫生。可能是猜到了我想要反駁他，他舉起了一根手指，做出「噓」的手勢，在我旁邊坐下了。「其實呢，我一直都有關注著你的表現。你的天賦不錯，只是吧，我覺得你的肌肉穩定性和爆發力不夠，以致你會輸在蹬腳起跑那一瞬。另外我也有聽說你最近拉傷了大腿側肌肉，應該挺影響你的表現吧。這樣，我這裡有一種藥，吃了可以增強肌肉的穩定性，除了可以改善你的起跑表現，也可以減低肌肉以後再拉傷的機會，應該會幫到你。我們的冠軍也是全靠我給了他這種藥，昨天才能表現得這麼好。怎麼樣要試一下嗎？平時這款藥很貴的，但如果是你的話，我象徵式收你二百塊吧！放心你當它是普通感冒藥，不會影響健康的。」我看著他手裡的小藥瓶，或許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蒙蔽了，又或是對於昨天的表現太不滿意，迫切地想提高成績，沒有認真思考過，我便鬼使神差地給了他錢，換來了藥物。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正思考著是否要第一次服用藥物。「這到底是什麼藥你又不清楚，世界上哪有這麼神奇有效的藥？要是真的有效，所有人都應該早就吃過了，你也該聽說過！」「怎麼會有事呢，給我藥的是一名醫生欸，他怎麼會害我呢？」腦袋裡，理智與情感展開了一場拉鋸戰。就在我扭開藥瓶之際，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教練來電。「一心，剛剛收到協會通知，查出了跟你一起比賽的那個冠軍通過不了尿液測試，好像是服用了禁藥，所以要取消掉他的冠軍名銜。你應該可以獲遞補一枚銅牌呢！那種人竟然為了贏，不擇手段！唉，真的是世風日下！」我聽完教練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後，資訊量過大，頓時反應不過來。回過神來先是為得到獎牌而歡喜，繼而馬上拿起手機輸入藥瓶上的藥物名稱，發現那瓶螢光黃藥丸果然是禁藥！不得不感恩電話來得及時，要是遲一秒打來，我把藥丸吞下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請不要辜負過往的汗水。」「我不需要你不擇手段換來冠軍，輸有什麼可怕呢！」教練說過的話不斷在我耳畔徘徊。現在的我實在面有難色，趕快放下了藥瓶，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教練坦白。第二天我便在教練的陪同下前往體育協會自首，坦承自己管有禁藥，也把那位隨隊醫生把藥物販賣給我的事如實相告。最後，我的確是要為我的錯誤行為負責：禁賽20週並需繳交罰款，但協會看在我沒有服用藥物參賽、主動自首和站出來揭發醫生透過販賣禁藥賺取外快，且在購入禁藥時遭謊稱只是普通藥物因而上當的份上，已經得到酌情處理。

因為一次的挫敗，我竟差點葬送了我的運動員生涯。曾幾何時，我是純粹的喜歡跨欄，和它帶個我的愉悅、滿足；曾幾何時，我是天真無邪地在為萝想奮力奔馳。可惜，我卻被失敗和現實的誘惑牽著鼻子走，因得失而沖昏頭腦，萌生嚴重違背運動員道德的念頭。這是何其諷刺，我也應當感到羞愧。怎麼那一次小小的失敗我就屈服了呢？ 或許是當局者迷，或許是嘗過成功的滋味，人就變得浮躁，被名利蒙蔽，忘卻了初心：只是單純喜歡運動，所以運動。常說「欲戴皇冠， 必承其重」，看來能夠堅定地擊退誘惑是我能再次成為勝利者前必須學會的一課吧。這一次臨崖勒馬的經歷是對我的一種當頭棒喝：運動競技的精彩源自我對運動的真誠付出，賽場上最閃耀的我不是奪冠的我，而是不求成敗，但求對得起自己的汗水而熱血拼搏的我。

無可否認，在人生的十字路上，我們難免感到灰心失意、沮喪挫敗，就好像我已經很久無法走出跑進13秒的瓶頸位。但正所謂花開未必春天，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們不該去畏懼失敗，嘗試不擇手段擺脫失敗。而是應該在失敗來臨時處之泰然，明白繁花盛開的枝葉也曾經歷過枯萎凋零的慘況，心裡默念「潛龍勿用」，一小步一小步地前進，終會找到彩虹。

我的運動生涯的確蒙了污，這是擦不走的事實，但可幸的是，我在進一步把它塗髒之際停下來了。運動不就是由處於領先狀態，被追平，陷於落後，再憑一己之力反超對手形成的循環嗎？ 沒有一個冠軍可以一直贏下去，所以何不放下對勝敗的執著？換個角度看，在運動領域縱橫多年，依舊潔身自愛、光明磊落地挑戰每一場比賽，不也是一種另類的勝利嗎？

以後的我，說不定會一直堅持作為運動員奮鬥下去，直到雙腿邁不開了才甘心放手。也可能會成為教練，用餘下的時間培育一個又一個未來的冠軍，讓他們繼承我的榮耀，那樣也能算是我在一直贏下去吧。

只要我知道我是無愧於心、純粹、坦蕩、由衷歡喜地站立於運動跟前，那麼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 

作者簡介

用戶

拔萃女書院 (S5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