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動之中找到堅持

「嗶嗶嗶... 嗶嗶嗶... 嗶嗶嗶...」

我睜開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伸手關掉鬧鐘，然後緩緩地拉開窗簾，不禁慨嘆：天還未亮呢。

清晨五時。這是每天必經的輪迴。呼嘯的寒風毫不留情，橫沖直撞，破門而入，從窗戶、牆壁的空隙轉入屋子。我並無浪費半點時間賴床，毅然離開被窩。早晨起來冬霧迷漫，晨風吹在臉上像都刀割一樣。萬物皆沉睡之際，我卻要趕上頭班車前往游泳池。

跳入水中，冰冷的池水無情地用寒冷淹沒我。枯燥無味的訓練，一成不變的泳式，千篇一律的技術，只聽到教練無止境地叫我再游快一點。沒有靈魂，沒有熱誠，沒有視野，只懂猛地向前衝，心裏想著，只要到達終點，今晨訓練方可結束。

早上七時半。離遲到只餘半小時。我把握時間，換上校服，吹乾頭髮，再次趕上巴士，趁上課鈴聲響前到達校門。匆匆地回到那熟悉的座位，同窗問好我也累得沒有回應，便趁早會小睡片刻。

早上十時。終於堅持到第三節課。我盡力維持專心，拼命集中精神上課。老師沉悶的聲音在耳邊繚繞，竟變成了一首又一首催眠曲。本想閉目養神片刻，稍不留神，墮進夢境這無底深淵。半節課過去，全錯過所授知識。我著急地詢問同窗筆記，他們卻戲言，為何你整天都睡眠不足呢？

中午十二時半。午休時分，我餓著肚子跑去體育館，老師手握學界比賽參賽表格，叮囑要加緊操練。我說想暫停參賽一陣子，最近倍感體力透支，無法突破，他卻搖頭，說這是在體壇發光發亮的良機，稍瞬即逝。他苦口婆心地叫我再堅持多一次，還說著只要不放棄就能得到成功那些陳腔濫調的格言，我半推半就，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他。

下午四時。放學了，好不容易熬過一整天的課堂。先別竊喜，我還有一節訓練。清晨所歷經的又要重演多遍。再次踏入這熟悉之地，我很清楚自己隸屬那條線道。草草完成熱身，慣常地登上跳台，教練一聲令下，全員跳進池裏。我彷彿忘記了當初喜愛游泳的純粹。池水很冷，我強行泡在裡面，強迫自己撇除所有牽絆，突破自我，刷新個人最佳成績。脫開泳鏡一瞄，隊友早就到達對岸，只剩姍姍來遲的你。教練嚴厲地呵斥，說隊友的爆發力皆比我好，我心有不甘，但不敢多作微言。後來他說的話我早就當作耳邊風。也許，無人能明白我的付出吧。連我本人也無法理解問題在何，才致表現每況越下。越想加快，身體就偏偏與所想的背道而馳。堅持這份信念，早已變得微弱，像一棵虛弱的幼苗，風輕輕一吹，便會不支倒下。

晚上八時。夜幕早已悄悄降臨，一天所作之事皆倉猝地草草完成，便與人們揮手道別便回家去。倚窗細看滿天繁星，其實我並無絲毫喘息空間。夜闌大概會令愁緒頃刻傾瀉，彷如脫下那掛了良久的盔甲。淡淡的月兒疲乏地掛在天空，好像它也被狂風暴雨打擊得筋疲力盡，奪去了光芒。游泳這條路已走了十載，似乎於這天分外煎熬冗長。我思緒凌亂，而淚不由自主地簌簌流下，肆意劃過溫熱的臉龐，心卻始終被無力感侵佔。當付出過後收穫終未如願以償，良久的期盼終究化為泡影，如何叫人一笑置之。我比微弱的月更為黯淡無光，甚至找不到堅持的理由。

那次突然的失手，那次狠狠地落敗，未教人雖敗猶榮，卻教我不忿得咬牙切齒。目睹對手登上頒獎台，賽場上的驚心動魄，最終濕透身體地失落而回，想來也酸得讓牙齒振振作響。教練的鞭策與謾罵，我不理解他背後的用意，只依稀憶起他凶惡的神情；隊友手執獎盃，卻拍拍我肩膀告訴我再接再厲，使我覺得任何鼓勵皆為諷刺，只深刻地想起他們一個又一個滿足的笑臉，只有我黯然失色。

冬風蕭蕭，紅葉瑟瑟，風伴着落葉，劃過心頭，添多幾分感慨。手執耳筒，我盼能憑歌寄意，用音符覓得共鳴。放空腦袋，讓歌單隨意播放，直到聽到這句歌詞，扣著心弦。

「別忘掉原是靠堅持醫好每個傷患。」

⁡本以為心鎖從來沒有鑰匙，此歌偏能一語中矢地道破我的掙扎，已生鏽的鎖竟能有一條匹配的匙。

尚記得昔日我為加入校隊，不惜耗盡心神，日以繼夜地操練。做到了，則繼續好高騖遠，盼能奪得港隊一席位。生活徹底淪為競爭的競技場，總擔憂稍不留神，後方隨之湧上的人會淹沒我的戰績。我奮力掙扎，信誓旦旦要超越隊友，然而追著跑著，漸忘了目的地，忘了奔馳的初衷。走馬看花，看似經歷了許多，卻不過是在線道上迷失，在爭奪上失了分寸，水準自然有落差，結果心力交瘁，喪失前行的意義。

⁡我好像領悟了些甚麼。原來是不要讓世俗定義我的價值。遇失敗，毋需自怨自艾；遇挫折，毋需糾結於自身缺點；遇低谷，毋需著眼於當下苦況。有誰未嘗失意失落與失敗？我慨嘆無人明瞭我的心酸，但其實看似所向無敵的金牌運動員，亦總有氣餒之時。我只著眼於他人的輝煌，卻忽略了自身的光芒。無人完美，但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

不要與朝夕相對的隊友匹敵，也不需遷怒於嚴厲呵斥我的教練。若表現未如理想，大可自我檢討，或是虛心請教，輔以合適的訓練方式改進。不必執著於從前的失誤，因它只會令人流連於無出口的迷茫中。重新出發，摸索並咬緊牙關，自會從裂縫裏看到生機。青春的本錢在於無所顧忌之勇氣與入世未深之衝勁，還蘊含著為理想之奮不顧身。於成長的起跌中，你會驚覺世界何等遼闊。哪怕竭盡所能，也未必擔保能常勝，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活著的證明。別讓該全力以赴的青蔥歲月以空白填補，別讓離場之時的自己抱有遺憾，請讓往日天真爛漫的自己喚醒那份純粹。⁡

深宵三時。沉思良久的我終於想通了。我洞悉我不為誰而游，只為自己的心。能力總有高下，唯獨生命無人能比較。滄海桑田或許曾磨蝕我的稜角，但無法奪走我的信念。路途的意義，不貴乎成敗，只在乎堅持。熱誠如脈搏般提醒著生命的噪動，年華終會歸於平淡。那就乾脆趁花樣年華好好奮鬥，以青春之焰負隅頑抗，不留半點遺憾。這是場跌跌撞撞的旅行，一直走下去，會找到曙光的。擦乾淚痕，無憂無慮地拼搏一次吧。哪怕最後負傷而回，至少無悔。

抬頭仰望這片天，寒冬的風，略帶幾分寒意，卻送來縷縷清爽，還帶點豁然開朗。那麼就繼續堅持下去吧。痛過，傷過，但會療癒的。在這條漫長卻充實的路上，原來是運動讓我找到了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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