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動之中找到寄託

我從來沒有想過，失去一個人原來是這麼痛的一回事。或許是我根本沒有想像過，失去會來得這般快，又或許我只是不敢相信，妳竟然會這般離開我。癌症，肺腺癌，多麼可恨的病魔！只有短短三個月，就把妳從我身邊奪走了。妳曾答應我，要一直陪我走到時間的盡頭，如今竟失約了嗎！

我被騙了，被騙得很不甘心，被騙得肝腸寸斷。

這半個月來，我千盼萬盼妳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如往日般輕笑著告訴我，妳只是在開玩笑，根本就沒什麼事，還是個能跑能跳的丫頭。但妳一直沒有出現。我本該惱怒的，但到看到妳，那麽冰冷地躺在哪裡，靜靜的，了無生氣，責怪的話語又吞下去了。妳只是累了，想睡一覺，只不過睡得特別甜、特別香，是吧？

當所有人向妳說「主懷安息」，當從數不清的人口中聽到「節哀順變」的時候，我仍然不懂。妳只不過睡著罷了，我有什麼需要悲哀的呢？然而，到身邊響起一片悲愴的哭泣時，我好像懂了。今天過後，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妳了。而這樣的認知讓我無所適從，一下子讓我糊塗了。我只知道，我不想留在這裡，我要離開，逃離這個讓我不適的地方，對了，我要走⋯

我轉身，慌不擇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一路跌跌撞撞地離開，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後那令人窒息的壓抑。
妳也像這般，離開了我嗎？

彷彿懲戒我不專心好好走路，我的鼻尖湧上一陣異常的酸澀，緊跟而來的是眼眶的滾燙。我不由自主邁出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卻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彷彿這樣，眼裡快將溢出的晶瑩便無人可見。寒風迎面吹至，滿面的濕意頓時冰冷刺骨，路上三兩行人擔憂的目光更是赤裸裸提醒著我，這樣的想法僅是自欺欺人。

妳不在了。 
妳真的不在了。

狼狽的淚水在我的臉上蔓延開來，我沒有伸手去擦，它總會自己流乾的。彷彿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淚珠不再掉不下來，只默默地化作汗水，從身上汗腺奮力冒出頭來。我的心思也不外如是。心緒於空洞的心房裡四處闖蕩，撞疼了，也不願放棄，繼續咬牙尋覓出路。很苦，很澀，但足以證明我尚存活於世上。

很久以前，妳曾開玩笑地問我，假如有天，我們當中有人先走了，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我嘻笑著提出一個又一個的條件，不可以忘記我、要常來看我、記得帶我最喜歡吃的草莓蛋糕⋯你都ㄧㄧ允諾。靜默半响，我問妳，那如果留下來的人，是我呢？
妳歪頭思索良久，那是妳苦惱時常有的小動作，也不知被我笑話了多少次。然而妳認真的模樣卻讓我笑不出來，我只乖乖地等。

到醫生下病危通知書的那天早上，妳說，要見我。那時的妳幾乎已說不出話，我卻看見妳嘴唇微微顫抖著，連忙將臉湊過去。
「好好⋯活著。」
那是妳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也終於等到答案。

妳可想過，相比對死亡的恐懼，孤寂地活著更使人難受。妳離開以後，世間又有什麼值得我留戀？妳該知道妳對我是如何重要，妳該知道沒有妳以後我會有多心如刀割，妳該知道我只會想隨妳而去！妳這是在賭我不會也不敢背棄我們之間的諾言！
但妳賭對了，我真的不捨得再讓妳傷心了。

尋死之人在世上仍有牽絆，是一件再痛苦不過的事情，妳怎麼忍心讓我受這樣的苦？我試圖去找更多能讓我心甘情願留在世上的事物，但總是以失敗告終。矛盾的心情，不住衝擊的思想，妳倒是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滿腔的憤怒與糾結像是要填滿胸口般，努力尋找出路。我不由自主地抬手、邁步，每一個動作都先於我的意識，明明是那麼的陌生，卻又熟練得好像日積月累練習而成。我從一開始的疾步而行，到後來向前狂奔，再到耳邊什麼都聽不見，只剩呼嘯的風聲⋯胸口的憋悶逐漸在這擺手抬腿的動作間釋放出來，那是ㄧ種從身體釋放出來的力量，使我為之驚艷。每每接近爆發的時候，又使人感覺它只不過從血脈中最自然的傾湧而出。這種神奇的感覺讓我根本不想停下來，我奮力前進，我是在追趕些什麼嗎？

到終於被渾身痠痛的肌肉硬生生扯回神時，我已累得癱在地上，顧不上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海水沾濕我的衣服，直到沙粒傳來柔軟的觸感，直到睜開眼，看見波光的海面，我才意識到，自己不經不覺間又回來了這個滿載回憶的海灘。一時間，眼前的一切忽遠忽近，我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什麼真實抑或夢境？恍惚間，我又回到從前，妳就在我身邊躺下，輕笑著說等一下回家洗衣服的時候又該折騰一番了。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真實，真實得我想伸手抓住⋯

只不過，我抓不住妳。我甚至還沒碰到妳的衣角，妳已消失不見。那一剎的溫暖終究是夢！我的心依然疼得像要裂開，可胸口卻沒有了以往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我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呢？

其實就科學理論而言，運動時大腦會分泌多巴胺、安多芬，都有使人快樂之效。然而以我淺白而固執的腦袋來解釋的話，我更情願相信，這一路狂奔，身上的每一顆細胞都凝神屏息，指揮著手腳的擺動，無暇他顧，更遑論有多餘心思去感受痛。然而在這段時間，也是我心靈上最為滿足的時候。正因什麼都不想，心裡處處都是妳的身影。就好像有一股無名的力量，越過生死的障礙，再次將妳我連繫在一起。

其實我明白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我該放下。真的，我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但我更清楚，要徹底忘記是絕對不可能的。放不下，更捨不得放下。妳走了，甚至還來不及老去，妳讓我如何不心疼，如何不心碎？

但至少，我願意為妳好好的。
餘生，我會帶著妳的愛，好好地活著。
餘生，會聽從妳的叮嚀，多作休息、堅持運動、養好身體。
餘生，會以妳為榜樣，愛身邊每一個人，過好每一天，等待那一天朝終點處的妳，拔足跑去。

今日仍在世上，容我為妳跑遍各地，作妳的眼睛，放眼看向那些妳尚未來得及欣賞的美景！破曉之時，我要跑到群山至高處，要看著陽光是如何一絲絲劃破黑暗，如何排除萬難也要照亮大地；我要跑到海灘，向日落之處拔足奔去，但求餘暉能繼續溫柔灑落於臉上，哪怕只餘一秒的短暫。還有好多地方，好多事情，我都想和妳一起體驗⋯

我答應妳，從今天起，我會一直跑下去。無論何時何地，不論埋頭狂奔，還是力竭時緩步而行，甚至可能雙腿酸軟、渾身無力，我仍然不會放棄，咬緊牙關，繼續堅持下去。再苦再累，就想像妳於我身邊，結伴欣賞沿途美景。我想，以這樣的方式延續生命，繼續前行，大概是我能為妳做的最後一件事。

如果天堂裡有電話的話，妳可以傳個訊息給我嗎？哪怕只是一句「我很好」就夠了。我只想告訴妳，即使忘了四季的更替、時間的長短，對妳的思念，卻是永遠不變的。我想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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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5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