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秋林

我的家鄉被連綿的山圍繞著，小屋後有一樹林，不算大也不算小，生在山腳，而四周是無垠的農田，見證了周氏幾代忙活的身影。

    我陶醉於秋—秋山，秋樹，秋風。
  
    剛入秋的時候，林子還是一片翠綠，枝椏生長，濃郁得晃人眼睛。於是，在熟得不能再熟的艷陽下照耀，白楊染成紅楊，銀杏鍍成金杏，由蔥倩變得金黃。一片片乾燥的枯葉隨著嚴寒的風徐徐落下，伴著輕塵劃過暗淡下來的油綠，找到自己的歸屬之處。一層疊著一層，成了千層的黃金，靜靜覆蓋在整座山上，最後只剩下幾片稀疏掙扎的葉子，守在老根盤桓的樹幹上，好像妄想抓緊夏天最後的盼望。如果經過時，不小心踏上那層大地的被子，被踏碎的金秋嘎吱作響，清脆得令人治癒。沉睡的呼吸被打破，我與大雁同歇息於此，傾聽落葉滔滔不絕地述說那場仲夏的聒噪。

    我陶醉於山中黎明，喜歡嗅嗅那初升的旭日。

    晨霧如同誰家打翻的牛奶壺，汩汩地淌出來，略帶奶白色的潮濕空氣籠罩著整個村莊。水霧沾濕了黛紫的牽牛花和淡黃的菊，常青樹的葉，蝸牛的殼，還攀上了我的鏡片。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花香，若隱若現，似無意之中逗引著人去尋找芬芳的源頭。逃過山巒的遮擋，晨光透過金黃的雲霞噴射而出，撫摸上面向東方那扇班駁的木門上。上面早已滿佈道道劃痕與凹陷的小孔，有那麼一道大縫隙，讓光趁機偷偷溜進去，雞舍的漆黑剎那間變得不知所措，光線猝不及防地照在牆身某個角落，點亮空中浮游的灰塵，丁達爾效應描摹出光的輸廓，浮塵緩緩的游動，使這束光與空氣短暫地擁有一絲生命。

    我陶醉於那醉酒的黃昏。

    站在那片樹林後看樹枝間隙跳躍的落日，日影西斜，樹早已成為一柱柱黑色的影子，襯得黃昏如夢一般的絢麗。鴉啼樹梢，耳邊還迴響著喧鬧的蟲鳴，需要靜心欣賞，才可在一片雜亂中聽見微細的飛蟲對落日那虔誠的歌頌。農田上豐收的碩果也映得金黃光亮，快與橘黃的火燒雲融為一體，誘人無比。那輪火團就如剛熔煉出爐的鐵球，給遠天釀酒的缸燙出個輪廓模糊的大洞，於是桂酒椒漿淌入人間，上等的好酒醺得人臉頰掛上了與天空一致的紅暈，醉得人意識逐漸模糊。我不禁放慢腳步，如此癡迷於這般放空的時光。

    遠方升起裊裊炊煙，乳白色的一抹身影，隨著燒柴時略微嗆鼻的焦糊味，緩緩瀰漫在整個村莊，在一切暖調的秋日裏顯得格外矚目。河邊戲耍的孩童聽見回家的呼喚，意猶末盡地與夥伴道別，摘下一朵剛盛開的金花茶插進對方的髮梢，「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明天這裡見！」而後在琥珀色的小路上慢慢哼著今天學會的歌，走向遠方那能夠安睡的故鄉……

   「板凳板凳歪，菊花菊花開，開幾朵？

     開三朵。爹一朵，娘一朵，還有一朵給白鴿！」

    我陶醉於這孩童的歌謠中，陶醉於這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