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作者: nickname-dgs-455761 最後更新: 06/04/2022

 

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窒息,是透過我一歲的小腦袋。爸爸的手一滑,我那淡粉的小頭一向下一墜,我已被浴缸的水淹過了。那時我太小了,要不是我在搜理文件檔時看見了這條十三歲的錄影片,我也把這事全然忘記了。爸爸連忙把我這小嬰兒抱了起來,而我在媽媽,外婆忐忑的呼叫聲下吐出了體內的積水。我觀看著影片,肺部緊張得一抽一抽的。那時窒息的感覺,就算我現已忘了,必定很難受。影片在我沙啞的哭喊聲中播完了。

 

我一直以為窒息是一種在缺氧時才有的知覺。記得有一次跟家人一起到泰國巴提雅渡假,酒店的游泳池的水深五米多。我記得我在跳水台上那一下的失足,那拼命在五米深的水中掙扎,要探出頭來去呼吸的絕望之情。我的肺部開始因缺氧而抽筋,視線開始模糊。空氣時那麼的難得。氧氣從喉到沖進體內,是刺痛的,甜的,強烈地提醒著你窒息的難受。由於疫情的關係,我已一年沒游泳了,但要描述窒息的知覺比何時都更容易:我的兩顆肺長期地好像長了一曾又薄又黏的隔膜,空氣永遠都侵入不了。

 

媽媽現在在家裏工作,自然的,午飯我們也一起吃了。每一天的用餐時間,都是那麼的寂靜。跟媽媽一起吃飯,並不是我從未做過的事。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用餐時能夠用以挑起對話的話題愈來愈少了。小時侯,只要在餐桌上看見新奇的食物,已足以令我拉著媽媽問上一整天。現在,我們只能用餐具不時敲到碗碟的金屬聲填滿那持續的寂默。

 

「近來有上網課了,適應得怎樣?」媽媽順著咽下一口口水吞下了一口飯,眼睛像在求我說說話似的。飯桌上的靜被打破了,但空氣卻變得更加的沉厚。

 

「好啊,沒什麼的。」

 

我低下了頭,眼珠子盯著桌布上的一顆掉了出來的蔥花,筷子默默地把一口一口菜放進嘴裏。飯廳裏靜得恐怖,兩把尷尬的咀嚼聲充斥著四周。終於,我飯碗裏的最後一顆飯粒消失了,我感覺快喘不過氣來。我放下餐具,一站起便跑進臥室裏,倒在床上呼吸著一口又一口的大氣。這感覺,像被一層消毒藥水味強烈不勘的池水淹過了一樣,沉沉地,冷漠地壓著我的心胸。我感覺像在窒息一樣。房間外傳來了一個長長的呼氣聲。媽媽是在感嘆剛才那頓飯的糟糕,還是跟我一樣,在喘息呢?

 

經常在床上,在黑夜無形的大棉襖下,都會有呼吸不了的感覺:明天上課的時候,課本、筆記、心理上,準備好了嗎?明天,我又會不會被昨天差了,慢了,成為了更大的一塗呼吸著其他人更需要的空氣的失敗?明天,我又怎樣面對明天?小時候,我也有上學,功課也數不盡的,但我從不這樣想,這樣被如此多的「怎麼辦」纏繞。經常地,躺在灑滿街燈的床鋪上,我要突然地坐起來,像出了水的金魚,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去壓下心口上那窒息的痛楚。再怯怯地躺下之時,想要安撫像迷路之鹿般亂奔地心的時候,才訝異發現自己枕頭上烙著我剛剛熟睡的痕跡。窒息之感,已一步一步地奪去我對自己人生的掌控。小時候的那種對於自己一生的自信,已像夢一般離我而去。每天早上,我要躺在被子之上,看著指著三時的時針,淌著淚疲憊睡去。

 

我忘記了能夠自然呼吸的感覺。蕭灑,自在是空氣;放鬆,忘卻是助氧器。但它們是多麼的昂貴,而我兩顆快要枯萎的肺是多麼的無奈,因爲它們永遠是連著我的腦海的兩個小礦泉。當我的腦袋在吿訴我,我是一個還沒有令父母驕傲的十四歲中學生,一個失去了跟自己最親的人的溝通的能力的年輕人,一個對人生前途失去了一切自信的迷了路的小孩,我的肺部又怎麼逃脫我心胸上的重量,去休息一下呢?就讓我忘記一下一切吧,讓我放下窒息的感覺一天,去再次深深地呼吸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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