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便逝

作者: 橘子太酸 最後更新: 27/03/2022

正值嚴冬,想去北方看雪,卻無奈疫情反覆無常,我只得悶在家中百無聊賴了。可當凜冽的風穿過窗子撫過面頰時,我的思緒卻依然被牽引到記憶中那熟悉的一片濛白。


是前年一月的黃昏時分吧,一家人去吉林山裏探望外婆。一路上道路蜿蜿蜒蜒,崎嶇不平,胃裡一陣翻騰激盪,到外婆家時的面色是鐵青的。門前徑上大團的積雪高高堆起,但見厚厚的雪層被開出一條傍蹊小徑。一望而知是外婆鏟出來的,可我又難以想像一個皓首蒼顏的老人是如何做到。


雪依然飄著,斜陽外,寒鴉萬點。然後,一道佝僂的身影從佈滿鐵鏽的門後探出——是外婆。看見闊別已久的女兒一家,她臉上很顯衰老滄桑的皺紋瞬間舒展開,一雙失神的眸子漸漸有了光,渾濁卻溫潤,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因為嘴里沒有幾顆牙了,嘴唇深深地癟了進去,但卻露出一絲慈祥與溫愛。薄暮的夕陽餘暉透過她銀白的髮絲,樣子直似天使般柔和。


外婆手裡握著拐杖,步履蹣跚,走上前握著我和母親的手說:「好啊,回來了啊⋯⋯」外婆手上的硬繭有些刺人,但手心是溫熱的。我凝望著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那有些沙啞的嗓音、那衰老但親切的目光,只得看著眼前久違的老人,囁嚅不語。母親的眼角閃爍著淚光,她緊抱著自己的母親,良久才鬆開,兩人都紅了眼眶。


母親去安置行李了。外婆拉著我到院子前的搖椅上坐下休息聊天。院子前有一棵已經完全凋零的杏樹,銀色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光禿禿的枯枝上,與牆後一座座灰濛濛的山峰,為寒冬料峭的一月增添了一份悲涼。外婆安詳的坐在椅上,緩緩地跟我訴說著自己的陳年往事。她笑母親小時候有多調皮、嘆這屋子以前後院有多少畝地,外公以前天天都下地勞作、談自己以前不打扮也很漂亮,說的時候嘴角不禁微揚,眼裏是說不出來的幸福與懷念。又說累了,外婆聲線變得有氣無力,頭微微垂著,眼睛微微閉著,蒼老卻安謐。我端詳著眼前的老人,沒有打擾她,只輕輕地把她額前的亂髮撩到耳後。


夜幕低垂,飯後跟外婆信步在湖畔消食。晚上的空氣是刺骨而寒冷的,零零碎碎的冰塊在湖面上浮浮沉沉,一隻小水鳥飛落在冰塊上,冰便墜下去了。外婆裹著大衣,面頰通紅,蹣跚而行。走著走著,不知不覺,步伐已超過外婆幾米有餘。於是,我又退回到外婆旁邊陪她一起走。「人老,腿腳不中用,也做不了什麼了。」外婆嘆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輕描淡寫道。


外婆的話並沒有錯。從清晨到日暮,從青春到暮年,不覺日子便舊了,腿便酸了,頭髮便白了,轉瞬之間紅顏已成白髮。看著時間流逝,人和物漸漸遠去,卻又無可奈何。春去秋來,潮起潮落,時間給外婆所留下的又是什麼?大抵是衰老和孤獨吧。


回首而望,這些年來,和外婆見面的時間寥寥可數,上一次見到她時,我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而外婆也仍能下地耕種,這次重逢,我已是豆蔻少女,而外婆卻衰老了、行動不便了。當她行走時,她甚至無法追上面前這個年輕人。想到這裡,我又酸了鼻子。


晚風起,我牽起外婆的手,和她繼續在雪中踏步,心情如灑了一地的彩虹糖,五味雜陳,又難以言喻。我想,下次漫步在湖畔時,身邊又還是以前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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