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終點站

作者: nickname-dgs-622742 最後更新: 25/03/2022

我隨著列車低沉的轟隆隆聲醒來。

我感到座椅下傳來連續不斷的震盪。睜開眼睛,看到掛在天花板的一整排扶手,它們具規律性地從左擺動到右,再從右擺動回左邊。四處張望,才發現車廂中空無一人,只聽見空調的呼呼聲。從窗往外看,能眺望郊區的景色,一棵棵樹木從眼邊飛過,無邊的草原綠如翡翠,幾朵白雲在藍天輕輕飄過。對著這麼美好的景觀,我卻不禁打了個冷顫。我在哪?我不記得我曾乘上列車,更沒有印象如何來到這樣偏僻的郊野。我一貫住在城市,來回學校也只是懂得乘搭巴士。我怎麼出現在這趟列車上?我估計從城市行駛到這兒,要花至少兩、三小時。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最重要的是,這趟列車要行駛到哪兒?

我從冰冷的鐵製座椅站了起來,差點失去平衡。在對面的車門上,我看見一張紙條,它被牢牢貼在玻璃上。

「不論發生甚麼事,千萬不要下車,直至列車到達終點站。」

我再次打了個顫。終點站在哪?這列車一定會有中途站的,可我不知道現在我身處哪兒,又怎能斷定哪一個車站是終點?這時,遠處傳來交談聲,我聽見有兩把清晰的聲線在討論一些甚麼。我鼓起勇氣,不理會腦袋的種種警戒,走了過去那一節車廂。那兩個人影向我轉來,臉上全都顯露疑惑的神情。

「你知道我們在哪兒嗎?」其中一個人開口說。

我搖搖頭,嘗試壓抑心中的一萬個問題,冷靜的反問說:「我才剛醒來,就發現我被困在這兒了,你們也是嗎?」

他們點頭,沒有再説甚麼。我略略掃視這個車廂,基本結構都一樣,有兩道門、幾個連在一起的座椅、以及油漆稍稍剝落的扶手。窗外午後陽光照射進來,使得列車内物件的影子全都混亂的曡在一起;天花板的燈昏暗的閃爍不定,讓人感到一絲涼意。在門上,也是黏著一樣的紙條。

我對那兩個人逐漸放下戒心,他們看下去跟我一樣困惑彷徨。我和他們走到不同車廂,遇見總共二十多人,我們都被困在一起,至於如何在這兒出現的記憶,像是全被抹去。在長長的列車上,十二個車廂裏,沒有一道門是沒有貼著那張紙條的。我們走到最後的車廂,看見一堆分別標籤為「乾糧」、「衛生用品」、和「衣物」的木箱子。當我們把它們逐一打開,看見擺放得井井有條的物品,包括各類食物、面紙、肥皂、毛巾、以及舒適的睡衣,數量恰好足夠所有人擁有一套。

天開始暗下來,夕陽漸漸從地平線消失。這時,列車開始減速,緩緩到站。所有的門都自動打開,一股潮濕的熱空氣向涼爽的車廂撲來。車站看來是廢棄的,月台地面的積水證明這裏有一段長時間都未有人踏足。我們全部人面面相覷,想起紙條的説話,沒有人敢下車。

過了一會兒,車門慢慢關上,列車重啓,開展一段未知的旅程。

我們忐忑不安,決定回到座椅休息一會。有人發現椅背下能抽出一個摺曡式的睡袋。我絕望的望向窗外遠處的平原,看見月亮開始升上來。等到我能看見整個月球,車廂的燈忽然全關了,像是要我們睡覺。我打開睡袋,換上睡衣,躺在冰冷的地上打算睡覺。我卻輾轉不眠,不習慣在移動的交通工具上睡覺;睡袋很薄,在這樣的情況下睡覺,身子一定會麻痹僵硬。

我索性放棄就寢,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盡量不騷擾其他人。正當我決定到其他較空曠的車廂打發時間,我看見一個和我年齡差不遠的女孩怔怔地凝視窗外不斷變化的景色。這時,我們正跨越一個湖泊,水面微微波動,映著皎潔的月光,好不動人。那女孩見我站起來,向我揮手,着我走過去。

「你叫甚麼名字?」她輕聲問道。

我向她簡短介紹了自己後,她接著說:「我叫霏雨,聽説我的母親很喜歡雨天,便取了這個名字。可是我也只是聽爸爸說的,她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過世了,我也不太認得她的樣貌。」霏雨的語氣透出淡淡的哀傷。

我不曉得該説些甚麼,便和她並肩坐著看夜色。上天仿佛聽到我們的對話,開始下起綿綿細雨,窗戶變得朦朦朧朧,再也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觀。於是,我和霏雨開始聊天,每當談起兒時回憶,她都讓我説話,自己卻保持沉默。我亦不以為意,和這個在一列陌生的列車上認識的陌生人説起我的人生。談了一會,我倆開始眼睏,決定在天亮前補補眠。

自此,我與霏雨成為好朋友,經常聚在一起談天説地。列車一直均速行駛,經過許多地形,有雪山、河川、也有森林,和大大小小的礦洞,可是,從未看見一個城市。有些時候,列車每隔十分鐘就到達車站;亦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才到達下一個站。我們早就習慣車門開啓的警示聲,對它毫不理會。隨著時間流逝,人們感到不耐煩,經過了多天漫無目的的行駛,分別在不同的車站下車。列車卻從未停駛,表示未來到終點站。漸漸的,二十多人中剩下寥寥無幾的人,最後只剩我和霏雨。沒有其他人的談話聲,我們兩個人都明顯感到不安,我開始思索該不該下車。

過了不知多久,有一天霏雨跟我説:「我最近在想,下車究竟是不是一個好決定。」

我轉過頭看著她,回應道:「可我們不知道其他人下了車後,發生了甚麼事。萬一我們下車後失去糧食和生存的物資,那怎麼辦?」

霏雨看著我,眼神堅定地説:「我們難道不能有希望嗎?凡事都值得踏出第一步,何況我們也沒有甚麼可失去。」

我嘗試想出一個反駁的理由,卻不得不認同霏雨的話。是的,我們有甚麼可失去的?被困在列車上這麼久,我也開始變得不耐煩了。等到列車的轟隆隆聲逐漸消失,窗外的景色逐漸停下來,再也熟悉不過的開門聲在我們耳邊響起最後一次時,我和霏雨一同踏出列車,着陸車站。我轉過頭看著霏雨,想確認她還在我身旁。可是,我竟發現我正站在家門前,霏雨早已不在我右邊。我伸手探向褲袋,竟摸出一張紙條。我感到奇異,打開對摺的紙張,上面的字跡明顯和列車上紙條的字跡一樣,應該是同一個人寫的。潦草的字寫著:

「無論你在哪一站下車,都是你的最後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