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動中找到光明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15/03/2022

我總是說,後天失明者永遠是比先天性失明者更悲哀的,因為他們體驗過五彩斑斕的世界,見證過人間冷暖,而得到過後突如其來的失去,無疑是莫大的打擊,很不幸的是,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我的視力因病在十歲的時候便急劇下降,後來更是直接失明。猶記得在我視力完全失去前,我仍在操場上與別的孩子一起賽跑著,揮汗如雨,我能看見夏日灼熱的賽道,同伴燦爛的笑容,清澈的藍天白雲,但一切恍然被鍍上灰色的濾鏡,無論我如何大力揉著眼眶,也無法祛除,直到最後一切只剩下漆黑,吞噬了所有的色彩,一點不剩。本來紅底白線的賽道變成了凹凸不平的盲道,嬉笑怒罵的玩伴變成了冷酷無情的盲杖,就連藍天白雲也變成永無止境的黑夜,於是我被這一切改變擊潰了,我開始封閉自我,甚少與外界接觸。


直到今天,我因為被社工陳姑娘多次來電邀請我去參加活動,實在無法再推託才會來到海旁,陳姑娘從遠方看到我走來,便逕自走近跟我說:「你可算來了,你看看你像跟晾衣竹一樣瘦骨嶙峋的,臉又蒼白,你得多走動走動知道嗎?我們今天是海旁緩跑活動,你的領跑員是允行哦!」緩跑?這消息對於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自從失明後我已甚少出門,只有每日兩點一線的行程,就連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更別提跑步了。我連忙向前胡亂揮動雙手,尋找陳姑娘的蹤影並向她用力擺手,顫抖的雙手表露著我內心強烈的抗拒,可換來的卻只有不具任何安撫性的幾句鼓勵。


站在起跑線上,海風吹拂過我的雙頰,彷彿在激動地向我訴說著今日溫暖和熙的天氣有多麼適合跑步,但即將的未知和不安卻仍然充斥著我的心腔,猶如藤蔓逐漸收攏,緊緊纏繞著心臟,疼得厲害,使我遲遲不敢踏出第一步。我會摔倒嗎?我要跑多遠?我...能堅持下去嗎?我好像早已失去了肆意奔跑的資格了吧,想到這裡,本就空洞的眼神更顯黯淡無光,就如星辰被蒙上厚重的灰塵般,如何擦拭也徒勞無功。這時,身旁一直握著我的手的允行似是察覺到了我的垂頭喪氣,便捏了捏我的手心,安慰道:「不必擔心,相信我,慢慢享受跑步就好,反正也不會失去什麼。」大概是允行的語氣太堅定,聽到那句不會失去什麼後,我心中的藤蔓竟不由自主地慢慢鬆開,揣揣不安的心情平緩了起來,我抬起頭來,雖不知在旁人看來我的眼神是否依然無神無光,但我仍以自認為最堅定的眼神看著跑步徑的起點。


聽到代表開始的鳴聲響起,竟喚起我的腦海中多次不敢回想的兒時賽跑的回憶,我緊握著允行的手臂,向前邁起了步伐。許是在海旁的關係,淡淡的海鹹味充斥著我的鼻腔,身旁也能感受到海風的流動,有別於運動場侷促的塑膠味和壓迫感,這裡更讓我覺得舒適。這時允行開始跟我描述緩跑徑的周邊環境,為了遷就我的身體狀況,允行從均速調整到緩跑。「左邊是沙灘,現在有一家子在哪裡堆沙,一個男孩兒在堆砌城堡。」我雖無法看見,但是我的其他感官卻比人敏銳。我偶爾感受到身旁竄過,如一陣風似的輕快腳步,那可能是一個趕時間的路人,又或者是快樂奔跑的孩子,也有些腳步聲是沉實而穩重的,帶著一絲嚴肅。許是週末的關係,人流比較多,有人在路邊吹色士風,有人踩單車播放流行歌,這些感官刺激對於我來說都是新鮮的。允行的描述和自己的感受就像色彩繽紛的顏料般,逐漸在我的腦海裡潑墨、上色,慢慢描繪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週末海灘眾生相。


我內心多年一直捲縮著的小人這時彷彿受到鼓舞一樣,掙扎著站起來開始奔跑,我也在不知不覺間提速,允行見狀也調整步伐,繼續跟我聊天。我本以為我會很抗拒跑步,因為看不見的跑步會單調、沉悶,但因為允行的引領及描述,我能更專注在過程中的呼吸,跑姿和速度,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留意路上的障礙,也能更享受跑步的過程。這種自由、沒有拘束的感覺讓我滿佈灰塵的雙眼徹底清澈起來,雖然此刻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但我相信此刻我的眼睛是倒映著寧靜美好的海灘。此刻的我在緩跑徑上奔走,就彷如當初那個十歲的孩子在操場上競跑一樣,歡喜若狂。自失去視力以來,光明好像對我來說自此變得遙不可及,但現在我感覺我好像抓到了它的尾巴,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過了不知多久,允行跟我說到達終點了,陳姑娘跟其他人紛紛向我道賀,更在我的脖子上掛起一塊冰涼冰涼的獎牌。可現在的我臉上掛著的笑容,不是因為得到了眾人的讚賞,而是因為我跨過了自己心裡的障礙,甚至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我邀請允行再一起跑半小時,在這個平平無奇的緩跑活動中,我好像突破了自己,眼前的一切黑天昏地,但我腳下同樣可以開拓出一條光明的路。或許上天讓我的眼睛失去了光,是要我在黑暗深處中尋找那匿藏著的另一束光,只要找到那光源,緊箍著心中的藤蔓自然會脫落。我相信這次的活動確實給我帶來了改變,更讓我對跑步產生了濃烈的興趣,或許跑步就是我追逐光明的道路,我堅信只要我一直跑下去,我終能讓那藏匿深處的光芒照耀我心中每一寸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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