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動之中找到自己的步伐

那是個夏日的早上，市區的空氣中依舊瀰漫著一股濕氣，彷彿存心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可是，我的心情卻異常興奮，一直拉著爸媽的手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到底是即將回到熟悉的校園的雀躍，抑或準備收到那份對於決定今後人生有著重大影響的成績單，或許只有我自己才清楚。

在這以前，我曾無數次想像過從老師手上接過成績單的畫面，有師長滿意微笑的，有同學湧上來向我祝賀的，唯獨沒有如同今日般，一片安靜的場面。空氣中刺耳的沈寂，父母怔愣過後，即使結巴著仍然努力吐出的安慰之詞，都使我的眼眶無可避免地泛紅。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怎麼可能？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細閱讀成績單上的數字。可是，任憑我如何用力眨眼，甚至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臉，成績單上的數字仍然安分地躺在原位，彷彿此刻快使我崩潰的元兇並不是它。我突然迷茫了，這上面的每個字我都認識，怎麼拼湊起來，卻反而看不懂了？家人朋友的安慰不斷傳進耳中，每個人都嘗試以言語為我築起保護罩，但在他們都觸碰不到的地方，我的心，早已碎成了片，再多的保護也只是徒然。

這六年中學也算白讀了，以我的成績，肯定進不了大學。有公司會願意聘請一個沒學歷、沒經驗的年輕人嗎？更甭論謀到什麼高薪厚職了。原本以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的我，彷彿看到自己的夢想和鴻圖大計ㄧㄧ被現實的陰霾籠罩。

身邊朋友在旁邊高采烈地討論各自的出路，從他們刻意壓下的聲線來看，我知道他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保護我。可我仍然不甘，依舊執著，憑什麼失敗的人是我？我反覆思考，不甘和氣憤充斥著我的心頭。我無法驅散內心如潮水般洶湧的情緒，只能任由自己的心靈被吞噬。我不懂得回應朋友小心翼翼的問候。我比所有人都渴望可以出人頭地。可是，當我每次加快腳步，命運都設起各式各樣的路障。我只能看著同行者一一超越自己，卻束手無策，甚至連邁步追趕的力氣都沒有。

回家的路上，胸口似有什麼沈甸甸的，使我不能順暢地呼吸，連帶著腳步也一併沈重起來。

我混混沌沌地過了一天，把自己反鎖在房內，唯恐壓抑的情緒會不小心發洩在家人身上。金黃的陽光從窗簾的隙縫灑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房間某角的一雙鞋子上。不知從何時開始，跑步已經成為了我的習慣，我的動力，我的解脫。只是，我為了更好地為文憑試準備，早在兩年前停止了所有訓練，放棄了跑步這項愛好。偶爾，我會偷瞄一下樓下的跑道，卻都會把跑步的念頭一一打消。現在回想，我作這些犧牲，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窗外傳來連綿的喧鬧聲，我抵受不住誘惑，悄悄探頭觀望。只見小徑上活動的人三三兩兩，有正在緩步前進，舒展筋骨的老人家，也有全力衝刺的年輕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大大的笑容，我拿起了那雙昔日自己最珍愛的運動鞋，糾結了一番，終究還是不敵外面傳來的陣陣笑聲，把它換上了。

暮色蒼茫，越發黯淡的陽光依稀照亮了全身繃緊的我和小徑上的同行者。我開始奔跑，聽著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感覺汗珠一點點沁滿我的額頭，享受汗水靜靜地滲透衣服。剛下樓時的那股好奇已然消失，我的心再次陷進一片混亂。前路茫茫，今後我又該何去何從？最後一絲陽光沒入山間，整個城市頓時被無情的黑暗籠罩，那一刻，我無法看清前路，看不見路的盡頭。

我可以做的只是奮力向前。在這煎熬的路途中，跑步並沒有帶來以前的舒坦和解脫。我驚覺，缺乏鍛鍊的我幾乎回到剛開始學習跑步的狀態，協調自己僵硬的四肢，調整著紊亂的氣息。不到幾步路，我的大腿就酸軟得無法承受。看著同在小徑上的年輕人呼嘯而過，後面的老奶奶亦毫不費力地超越自己，心裡很不是味兒。我怎麼可能跑得比他們慢？我深吸一口氣，提起腿來、雙手交替搖擺以提升速度，終於跑到老奶奶的前面。可是，人還是有極限的， 這樣耗費體力，總有力竭的時候。我推進了一會兒，腳下卻像綁著千斤重擔，再也跑不動了。我只感到口渴難忍，心臟劇烈地跳動，快要從我口腔跳出來了。掙扎完一番，我只好放慢腳步，讓不勝負荷的心臟平復下來，將自己從瀕臨暈倒的邊緣拉回來。

就在我氣喘吁吁地歇息之際，剛才那個老奶奶一步一步、神態自若地追上了。我眼睜睜看著她再次經過我身邊，平穩的步伐沒有一絲停頓，卻也沒有加快的跡象。我咬緊牙關，再次嘗試加快腳步。殊不知情急之下，我反而一個踉蹌，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撲倒在小徑上。我急著要站起來，可我一動，就被四肢與地上小石塊摩擦的疼痛逼得我呲牙咧嘴。我放棄掙扎，狼狽地趴在路上，看著老奶奶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路上。我可憐巴巴的，抬頭時與我對視的只有無情的黑夜，俯仰則看到四肢上的道道傷痕。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只好勉強地爬起來，一拐一拐地走完這一程。

經過十多分鐘的路程，終於看到小徑的盡頭了。我四處張望，卻發現自己孑然一身。老奶奶已經踏上回家的路程，剛剛奮力奔跑的年輕人則被旁邊的籃球場吸引，正抱著顆籃球跟朋友嘻嘻哈哈，打鬧玩耍。我驀然驚覺，原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有像我一樣，執意沿著小徑行走的人，亦有中途拐彎，往另一目的地進發的人。小徑上有無數個分岔口，人生亦然。

人生就是一條沒完沒了的跑道，而大學只不過是其中一個里程碑。或許偶爾會有如同學般的同行者可以相伴前進，卻不能一輩子都做一樣的事，永遠跟著對方的步伐走。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總會有你比我快，我比他走得快的時候，又何必為此著急不安呢？眼前最應該做的，就是專注在自己身上，規劃好屬於自己的路線。生命裏充斥著無限可能，即便讀不了心儀的科目，卻不會決定我將來的成敗，或許將來兜兜轉轉，會在某條路上遇見從前的夥伴呢！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只有找到適合自己的步伐，不慌不忙，才能走得長遠。

回去的路上，我什麼都不想，滿天的漆黑已不像一開始顯得那麼可怕。樹林間若隱若現的月光伴隨著「嗒」一聲亮起的街燈，照亮了前路，悄悄地牽引著我的步伐。我放緩腳步，再次聽著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感覺汗珠一點點沁滿我的額頭，享受汗水靜靜地滲透衣服。

我喜歡跑步時耳邊的陣陣涼風，喜歡移動時脈搏呼吸的節奏，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