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我的故鄉是一處位居於海旁的小鎮,那裡的海邊有一處彎彎像似月牙的小沙灘,往上繼續走,越 過石頭築起的圍欄,就可以看見一排排隨著海灣的弧度而建的低矮房子。少年時我的父母正當忙 於生計與工作,時間總是那麼的拮據而緊湊,在日常生活中,往往我醒來上學時他們尚未起床,深 晚我躺在被窩里入睡時他們尚未歸家,幾日見不到一次面也是常態。久而久之,一家三口的關係 猶如合租的房客般疏離而陌生,偶爾對我的關心也帶著莫名其妙的客氣。回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 ,就像是一隻被人遺忘在角落的刺蝟,渾身長滿了扎人的尖刺,充滿了對外界的怨氣,內裡自傲著 自己的生活要比同齡人來得自由自在,又深深地為著無人關注而自卑,如此矛盾而反復著。
直到在十四歲時的那個夏天,父母親著實擔心我在暑假時獨自屈悶在家中無聊的荒,其中或許也 夾雜著作為家人無暇陪伴我的內疚,於是便買了一張高鐵票,將我打包送到了生活在鄉下的外婆 家中,一同度過去漫長的兩個月暑假。
小漁村位置偏僻,到達時月亮早已掛在天空上,漁村裡沒有路燈,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靠著微微 的月光,勉強看清反光的石卵路。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呆站在村口前,我的心中大概是悶著一口 火氣的,皺著眉頭難以置信的在腹中嘀咕著:莫非,我真的要在落後的小村莊里與素未謀面的外 婆度過整個暑假?連路燈也沒有,更別指望那聯通手機的網絡,就我丟在這窮鄉僻壤里,還不如 將我留在家中呢!
正當我懷著滿腔的怨念時,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乘著暮色朝我走來,中氣十足地叫著我的名字, 確認是小孫女無誤,老人熱情了給予了我一個親切而用力的擁抱,一邊問候著我是否已經吃飽了 飯,一手牽著我笑呵呵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被一系列舉動驚得目瞪口呆的我怔怔地望著眼前身板硬朗的外婆一路健步如飛,炯炯有神的目光 似乎能在黑夜中看清一切,與我想象中傴僂著腰的老人截然相反。牽著我的那一隻手縱然粗糙卻 寬厚溫暖,掌心的溫度傳到我的手中,又隨著手臂傳到了我的心中,徬彿是血脈相連的親切感,用
一個溫暖的擁抱,一聲親切的關心,喚醒了缺席己久親情。心中不知名的情緒宛如身側起伏翻滾 的海浪,卻又在轉瞬間化作了一雙無形的雙手,撫平了我心中因為被「陌生人」觸碰到而幾欲竪起 針刺的刺蝟,重歸平靜。
月色將銀色的箔紙灑在墨藍色的大海上,海面波光粼粼,浪花拍打沙灘的聲音變得如此悅耳,那 時候年少的我不知道如何言説這種特別的情感,但卻盼望著時間能夠永恆的停留在這一瞬間,將 那心中久違的溫暖與感動定格,永遠不朽。於是在十四歲的那一年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缺失已 久的親情。
又是一次踏往故鄉的旅程。如今的我已經成長了許多,在我身上再也見不到過去那一點即炸的小 刺蝟模樣。時間不會為了誰而停止流逝,站在與十四歲時剛來的村莊時相同的位置上,一切已經 截然不同。小漁村裡裝上了路燈,道路不再一片黑暗,當年那個乘著暮色來迎接我的老人也不再 像當年的抖擻,扶上了拐杖。當年想要停住的瞬間彷彿消失得無所蹤影,但我知道一切都沒有變, 因為懷中溫暖的擁抱,以及心中的那份親切的感動,還是一如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