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我從未喜愛過海。

到不是說懼怯喪命在其中，而是我看海，卻不知海是否也在凝視我，也許是海太寬，我看不到邊，也許是海太深，我摸不到底。這是天性帶來的本能，對這種太美卻太宏大的自然造物，唯有膜拜的同時心懷驚懼。

便離他遠遠地看，看見海遠遠有一抹白，是光洋洋灑灑透在柔柔碧波上，便讓心思也飄遠遠。想海是怎樣藏着一片新生命，想那裏也是片片黃土，想自己身處在被空氣充滿的海洋。從我看他，想他看我，看我們，也如這見他般寬廣，也如這見他般自在，他會看見一切身上那抹承光的白嗎？會看見在社會中的潮汐嗎？會看見時代的浪潮交卷融和嗎？又是否懼怕人類如海嘯般，貪婪吞沒一切他曾建立起的？我想，我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張口問海。見海面依然無風，聽浪輕輕拍岸聲，看幾片碧水撫過海地交界，我才依稀想起他不用怕，不因他廣，不因他深，而是海卷走了那麼多故事，想那，一磚一瓦，琉璃劍戈，血淚炊煙，見證了皇朝起伏，目睹薪火傳承，怎會怕輪到他？應是早看夠看透，他不怕，他不在意。好冷漠的海，若即若離，漫不經心，卻悄悄看到了一切，容下了一切。

人想地上生活如轉輪，千篇一律，把他們轆壓如殘片，便想海盡頭藏着金銀島長生藥，想海上變幻無窮危機並伏，於是覓生計的，抑或解決追求征服的熱情的，前赴後繼地上了船，看海。浪驟然猛力擊上岩石，濺出點點又漫回深海，海是無惡意的，他只是做了要做的事，哪怕對海上人而言致命的巨浪，又或狂風驟雨水漫滿天。我看著海上船來船往，想浪碰擊船身，莫非搭船人心中沒有悸動？他能帶笑迎你推你作過岸客，自然也能留你要你當枕邊人——留在海底深處伴他一生不離。我卻能理解他們⋯⋯因哪怕煞那海上風雲變幻，驚濤駭浪步步奪命，還是暗夜星光灑海如鏡共映，海都是極美的，盡懷令人一見動心，日久生情的美。我看碰擊下的水暈，碰撞出的水花，皆為之驟然心驚，心動，被其所引。聽浪澎湃怒聲，知這不是甚麼樂章，是那海妖勾人誘語，是行軍曲的激昂煽情奏聲。那海上曾揚帆的木船，如今又有幾多仍在乘風破浪？海讓船一時，要的卻是一世⋯⋯卻正因此引人入勝！船中人有征海狂熱，海又何嘗沒留人的迷戀？我怔了怔，察覺自己被海勾了魂，急忙連退幾步，才回神已被海吸引太深，如人總會在不知不覺間，為那些致命物無可救藥地上癮、迷失，為之送命⋯⋯

我思前想後，不甘心，決是要在海中把他看得真切，不止是他悠然踏上沙地留的水痕，不止是他披在身上的點點耀金。我在時雨濛濛又見夕陽投波時下海，雨水刺骨寒，反倒是海更暖和些。我仍是害怕的，害怕被海波悠悠帶到遠方無人問津，但海喚我莫怕，喚我看他寬廣磅礡，我再推卻不了。潛入他中，深知會被包容，感受體溫被抽走，氧氣被掠奪殆盡，我權當深吻。然後看透進海的微光，阻止不了我的肺部炙熱難忍，我放輕軀體，目睹最後的微光伴海默念消逝，為他沉淪⋯⋯

我從未喜愛過海。

作者簡介

Why 外

聖傑靈女子中學 (S4M)

可樂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