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除夕宴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08/09/2021

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


新年了,大街小巷車水馬龍,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歡聲笑語洋溢整座城市。寒冬臘月天,街邊的小吃攤賣得如火如荼,我小心翼翼地把車駛過如潮的人浪,直奔市中心的「香港大飯店」。


今夜是除夕夜,然而公司卻十分無恥地把年會安排了在這晚,儘管如此,每年仍有為數不少的同事拋妻棄子,眼巴巴地來湊這場熱鬧。皆因這場年會上幾乎所有公司高層都會參加,如果你想要向上爬,當然不能錯過這個逢迎巴結的好機會;但縱然你淡泊名利,假若你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開罪自己的上司,也最好乖乖地出席。


如此星辰如此夜,作為公司的大紅人和最被看好接管分區經理的人選,我又怎麼可能缺席?關上了車門,我撇了撇嘴,要是我不來,說不定英秀和允行這兩個口蜜腹劍的小人便會成功攀上李總,然後明天我就要給他們沖咖啡搬文件了!我一邊暗暗腹誹,一邊站在車窗前整理自己重金得來的西裝,接著又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昂首挺胸向飯店門口走去。


甫入飯店,我便被大堂金碧輝煌的陳設和設計繁複的水晶燈晃了眼,暗暗感嘆此地之豪華的同時,一道驚喜到甚至有些造作的聲音叫住了我:「向華,你也來了!」我認出了是英秀的聲音,順著聲源,我看見了站在二樓的英秀和允行,我快步上前,喧囂的人聲立刻撲面而來,我滿面笑容,攬住英秀和允行的肩背:「今晚可是公司的年會,我怎麼可能不來呢?走,我們兄弟喝個痛快!」



我剛落座,身穿燕尾服的服務員便畢恭畢敬地把一個水晶大盤端了上來,口齒清晰地道:「這是一個小時前剛從飛機上送到的海魚,十分新鮮,諸位慢用。」我身旁的李總聞言,豪爽地大笑了幾聲,聲音震耳欲聾:「這還是一小時前剛到的,來,大家都嚐嚐,都嚐嚐!」我和其他同事立刻附和地笑起來,一時間場面熱鬧得很。隨意地吃了幾口後,我狀若不經意地喊:「是不是快要倒數了啊?」有人立刻打開手機直播,把音響放到最大,跟著直播中的主持人聲嘶力竭:「還有一分鐘……半分鐘……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四周頓時響起歡呼的人聲,在整個宴會廳迴旋,震得人耳鼓生痛。我舉起酒杯,率先道:「新年快樂!」酒桌上的人稀稀疏疏地站起來,我一一地和他們碰杯,往喉嚨裏灌下一杯杯辛辣的酒精,酒精在寒冬之下為我帶來些許暖流。



宴會走到了觀賞表演的流程,只聽到急促的重金屬音樂響起,舞台上的幕布緩緩拉開,兩個盛裝打扮的同事粉墨登場。兩個同事唱到中途,有彩紙自天花板上布置好的膠質大球中爆開,繽紛的色彩落滿了每人個人的頭頂和肩膀,又帶來一陣如雷的叫好聲,很是熱鬧。宴會過後,我和幾個同事抅肩搭背,一邊醉醺醺地叫「再來一箱」、「沒有醉」之類的話,一邊離開酒樓。




「嘭」一聲,我笑著重重地關上車門,隔絕了所有的喧囂和寒冷。可是剛才熱鬧的狂熱剎那間褪去,卻讓我有點無所適從起來。面上維持了良久的笑意仍牽強地掛著,我用手大力地在兩頰處揉搓,面無表情地向後一靠。在靜謐的寒夜,街上的人們在刺骨冬風前哆嗦前行,幾片枯黃的樹葉被風卷起來在空中打轉,風停了,樹葉便擱淺在地上。我看着車外的景象,覺得雖然車外是寒風呼嘯的冷,但車內卻是一片死寂的冷,於是我打開了車窗,迎向凛洌的夜風。




宴會上的畫面在我腦海中反覆翻湧,那個我或故意逢迎不喜的人,又或努力在人群中突顯自己,根本連飯都沒有扒幾口,卻忙著熱鬧氣氛,好討好上司。那個我既陌生又平庸得可憎,催眉折腰營營役役,數小時不知所謂地忙活,也不知道究竟是能換來幾處樓房或者是腰纏萬貫?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是這樣庸碌的,我突然想。我也曾經躊躇滿志、滿腔熱忱過。我也曾經想單憑自己的力量力爭上游,過五關斬六將,做自己想做的人。我依然記得,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早晨,初入職的我滿懷激動,意氣風發的樣子;我依然記得那一天的我看著萬里無雲的晴空,覺得一生中最好的時光也莫過於此了。少年正是好時光,我也曾看著卑微巴結老闆的同事,露出蔑視的神情。是何時流年把時光換,百花淍零,美好又陌生的回憶如指中沙般逝去,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成了一個八面玲瓏,追名逐利的中年男人?說真的,我早就過了會因為自傷身世而悲愴不已的年紀,想到這些,我心中也不過淡淡失落罷了。



「爸爸,我們回家吧!」一道孩童的叫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向行人路上看去,孩子的父親慈愛地笑了,他一把把孩子抱起來:「回家啦!」我看着那位父親的背影,除卻他寬厚的肩背,壯碩的身形;他對兒子那種幾乎噴薄而出的溺愛,竟然和我記憶中父親佝僂瘦弱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想起來,這冬夜裏的萬家燈火本也有我的一席之地,只不過我選擇了另一些東西而已。其實,對你不離不棄的至親和骯髒冰冷的銅臭與虛名,究竟孰輕孰重?我這數年來不計後果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完全忽視了對家人應有的關懷,終究是錯了嗎?夜風極寒,彷彿能穿過人的皮膚骨骼,直達人的肺腑之處,叫人心裏都微微發涼。我關上車窗,發動車子離開此地,只覺得內心深處的失落,似乎更深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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