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仔餅

超市是繼公園外最適合周未家長帶着小孩去的地方，既可以一起享受購物之趣，又可以讓小朋友認識更多事物。我最喜歡帶着女兒逛超市，採購好日用品後便在零食區遊蕩。可是我從不會仃足停在餅乾區，即便路過，也只是迅速經過；若女兒想吃餅乾，也只會讓她自己去拿，然後經得我同意，再放入購物車內。因為我害怕，害怕當我四處張望時，會望見那款餅乾，那款讓我多年不敢回憶、不敢再吃的餅乾。

「媽媽、媽媽，我可以買這個嗎？」

「小饞貓，又想……啊？」女兒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熟練地接過她遞來的零食，看到包裝後卻不由得晃了神。手中所拿之物仿佛在一雯間灌了鉛，重的讓我拿不穩。

「啪!」零食掉在了地上，陌生又熟悉的六角柱包裝在超市燈光的照射下更顯輪廓，映入眼廉時把人雙目剌得發疼。

那是……熊仔餅……

禁區關鍵物出現，回憶像頭失了控的猛獸，來勢兇兇的要把鎖住它的鐡鏈沖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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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我是在外祖父母的照料下成長的。

雖然沒有爸媽的陪伴，但外公外婆給我的寵愛，讓我的童年與別的孩子無異，都是用幸福的蜜築起來的。

「阿湘，想去哪兒玩嗎？我們去公園好不好啊？」
「阿湘，抓穩啦，婆婆推了哦~飛——」
「哈哈哈哈哈，婆婆大力些！我要飛—得—更—高—」
「嗚嗚嗚……」
「阿湘阿湘，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誰？公公替你揍他！」
「哎老温別教壞小孩兒。阿湘，婆婆給你買糖果好不好？別哭了，嗯?」
「不要棒棒糖……」
「那阿湘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呀？」
「熊仔餅……」
「好。」
「婆婆、公公也吃！」
「好，謝謝乘阿湘呀。阿湘為什麼這麼喜歡吃熊仔餅啊？」

對啊，為什麼呢？ 那時候的我回覆的答案好像是因好吃吧！可愛的熊仔公仔，每包裹有着多變的造型，不變的是咬下去在味蕾溢出的巧克力香甜。誰不愛呢? 就像童年的日子，每天看似千篇一律，但因為有外祖父母的陪伴與愛，總會發現惊喜，每天都可以泡在糖水裏。可我忘了，熊仔餅也是有賞味限期的，童年的快樂也並不是永無限期。或許某一天，這份快樂便過了期，不能再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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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一天來得太突然了，殺得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好悶熱啊。阿公阿公，阿湘不想出外面逛。」
「好，那就待在家里呀！」
「可是阿湘想吃熊仔餅。家里的吃光了，嚶嚶嚶—」
「老温你快去買！多買幾盒！天文台說明天有機會掛八號。」隨著陣陣飯香從廚房傳來的，是  婆婆的吼聲。
「好嘞阿絮！那阿湘乖乖跟婆婆待在家里好不好？」
「嗯嗯。」稚氣而帶着偷悅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我猜，那時候的我跟本不會想像到意外的發生，更不會想像到，這是我與外公最後一次的對話。

......

轟轟轟轟轟轟。

「外婆，怎麼了啦？」
「爸爸、媽媽怎麼了啦？」
「外公呢？外公呢？」
「閉嘴！」

比起外面的雷聲，更讓我害怕的是父親的臉色。我哭了，小孩的哭聲傳遍醫院的長廊，詭異得讓人立起汗毛，心裏起寒。但真正讓這群大人惧怕的 精神緊崩的，是手術室上亮着的紅燈，和那個不知能否搶救回來的生命。

「病人温行熱中暑搶救失敗，請家屬簽字。」

尚年幼的我對生死沒有清晰概念，可在陪外婆看肥皂劇的耳濡目染下，對此幕甚是熟悉。熟悉得讓我驚住，連哭泣都忘記了。

......

我忘記那天是怎麼回家的。

只記得回家路上的車窗外，天色己攪成混沌的灰，早上綿白的雲被潑下濃墨，透明的玻璃珠落在地下，路面滑得很。車為此而減速，像蝸牛一樣緩慢地爬着，可地面鏡子上所浮現的倒影，依舊糢糊得看不清，虛幻得像另一世界。

或許在那個世界裏，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伯正拿着一個白色塑料袋，塑料袋裏裝着他孫女最愛吃的熊仔餅，他着急回家，可卻找不着回家的路。

......

與淚水一樣兇湧的是大浪的翻滾。巨浪來自深远的海洋，海洋裏的熱帶氣旋正迫近香港。

是夜，天文台己改掛「8號風球」，午時的悶熱早己消失得無影也無蹤，可人們心底的煩鬱依舊。

「別哭了，嗯？」母親壓抑着淚意，啞着聲音輕撫我背着我道。

「看啊！天文台有那麼精密的儀器也測不準台風到來的時間，我們又怎能預測意外的降臨呢？」也許是對着我說，也許是對着自己說。誰不知人生不可預測，人算不如天算，可是那個接送我上放學、陪伴我遊戲、給我買熊仔餅的外公不在了，我難過啊。更況且若不是我任性想吃熊仔餅，外公是不是就不會天熱時外出，是不是就不會中暑，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自責和難過編織成一個牢固的網，把我困住。即使後來母親洞察了我的轉變，開解我道公公的過身與我無關，我仍走不出那個固網。繩網越收越緊，讓我喘不過氣來。膽小懦弱的我逃了，任由繩網束緊把回憶捆住，藏在禁區裹多年來不去觸碰，不嘗試解開，任由時光把其封塵。

餐桌上永遠來不及吃而冷掉的午飯、在馬路上散落著的熊仔餅，成為了一家人多年來一直默契地不在我面前提起的禁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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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怎麼了？」女兒擔憂的聲音把我從回憶的旋渦中拽出來，意識到方才的失態，我立馬嘗試調整平復心情，努力扯起一抺微笑，邊蹲下撿起那盒熊仔餅邊對她道：「沒事兒，昨晚沒睡好，剛剛打嗑睡呢！小饞貓今晚記得乖點，不要再哭了~」

「嘿嘿!」女兒對我扮著鬼臉，笑嘻嘻地往前跑。笑意竟會傳染，能悄悄地讓人的眉眼間透出發自內心的悅意。

我突然想起了昔日外公的笑容，或許那時的他也是這樣看著我的背影的吧。

會不會只有我憶起的是與他共處時的快樂點滴，在天堂上的外公才會安息，能感到幸福呢?

我推着手推車緩緩繼續往前走，我想，是時候把鎖頭打開，把繩網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