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的禮物

在燈紅酒綠的街道上，矗立著一間默默無聞的醫院，它並沒有迤邐山色，沒有市廛般熱鬧，卻散發出獨一無二的味道，讓人難以釋懷。步入這奇貌不揚的醫院，一陣消毒藥水的味道撲鼻而來，醫護人員邁出緊張的步伐在人群中穿插，有些病人不耐煩地注視著日理萬機的醫生；有些病人的家屬拖著筋疲力盡的身子在醫院中徘徊，彷彿在等著病人起死回生的消息；有些小朋友在醫院裡嬉戲，好似不知道自己的親人正在面臨死亡的鬼關······一切的場景近在咫尺，一切的回憶在剎那間傾瀉而出，那份禮物，那個場景，與眼前的景物交織相融······

從小開始我便知自己出生於單身家庭，母親在生下我以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父親卻在母親離去後開始酗酒，每天晚上十二點回來時，空蕩蕩的房間充斥著玻璃破碎聲，迴響著一句又一句的粗言穢語。這些日子彷彿度日如年，每天早上起床後第一件事便是到父親的房間清理地下佈滿破碎的玻璃，凜冽的寒風透過欲裂的窗戶撲面而來，吞下我內心對未來一切的盼望。經歷過世態炎涼，面對著醜陋的家庭，我開始變得我行我素，同學見到我冷若冰霜也卻步，令我每一天上課都是自己坐在課室的角落，托著腮，眺望著或傾盆大雨，或明媚的陽光，就這樣靜默地過上一天······

唯一最親的親人便是婆婆了。在恐懼之中，她總能及時出現，但每一次說話都是「讀了書沒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婆婆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視教育，她認為只有認真讀書，才是通往成功的道路，所以她每次來我家時，都是板著臉，像教書先生般督促我溫習，「溫故而知新」永遠是她的座右銘。她嚴肅的表情讓我不得投入於學習之中，從此以後，書籍便是我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婆婆在的時候，我們甚少說話，一字一句永遠在面容中流露出來。她抱著書，青蔥十指翻動一頁又一頁，而我有時會抬頭窺探著她專心致志的動作，她的一舉一動，永遠存在我回憶的洪流之中。

好景不常，婆婆在我生日前的兩天進了院，我才驚覺婆婆原來已得了癌症末期，一絲又一絲頭髮的掉落，以悠然自得的眼神掩蓋著對死亡的恐懼，一切又一切的細節令我心疼，像千枝萬枝刺插進我脆弱的心，度日如年的感覺又重新上演。

在生日那天，婆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於是用手撐著自己疲累脆弱的身子，搖搖欲墜，卻仍抓緊我細小的手指，莞爾一笑，溫聲柔氣的說：「孩兒啊，我知道你從小命苦，吃了不少苦頭，不要忘記人間有冷有暖，我知你啊，咳······只不過是鐵石心腸，心裡啊，仍是有溫暖的心······」

婆婆的一字一句彷彿說穿了我多年的痛苦，心裡瞬間除去了多年抑壓著的鬱悶及煩躁。伴隨著醫院那股熟悉氣味，人來人往，我緊抿嘴唇，眉頭微蹙，眼中的淚水如珍珠般一串串地流過臉頰，流過鎖骨，再滴在冰涼的地面上。那句說話，那個由心而發的微笑，令我獲得前所未有的解脫，令我重獲光明，令我明白到她對我這些年並不是只有照顧，還有對我的愛和支持。在我孤獨的時候，她每天陪著我讀書，但其實我知道，她從小沒有接受太多的教育，所以有時候她有很多都看不懂，但還是用心地對待每一本書，讓我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在我絕望的時候，她每天坐在我身邊，給予我無聲的安慰與支持，讓我明白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其實不用說太多話，有時心靈上的交流才是人一生最需要學習的。那份愛，並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就算經過時間的阻隔，仍浮現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還是能夠感受到她從小對我的疼愛。

就是那份禮物，那句話令我開始明白到人的一生並不是冰冷的，有溫柔，有溫暖，有人情味。就是那份禮物，令我開始結交知己，認識到人在無底深淵中仍有一抹夕陽，穿透你的心田，令你獲得最佳的禮物，獲得快樂，獲得人間在黑暗中僅有的人情味。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婆婆在那天晚上離開了人世，我望向黑沉天幕中千縷萬縷的銀絲滴在窗戶外，濺出潔白的水花，如同那句話纏繞在我心海，濺出無數浪花。面對著生離死別，我褪去了往日的面目表情那纖細的手蒙著被淚水沾濕的雙眸，那沉在心底裡的委屈及傷心欲絕的種種心情發泄出來，伴隨著其他人的話語流下熱淚。

今天，其實是婆婆的忌日，當昨晚又夢見婆婆在醫院床上帶著祥和的面容入睡，醒後不免一陣難過。十五年的時間在人生的洪流中不是太長，但一定能夠改變到一個人。婆婆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能夠讀到大學，找到一份好工作，我不但做到了，也成為了一位鼎鼎有名的醫生。別人可能認為優秀的醫生應到都市醫院為病人治療，我卻從婆婆那番肺腑之言領悟到無論對親朋戚友，還是對病人，都係要給予無盡的愛和支持，所以決定回到婆婆離去的醫院，用婆婆感染我的力量，給予我的病人，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在絕望的時候，還是有人為他們撐腰。

感恩那份最佳的禮物，感恩婆婆，亦感恩自己。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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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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