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境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28/05/2021

  「媽媽!這是什麼?」大年三十的下午,正是大掃除的時候。幫忙收拾雜物的小丫頭捧着一個盒子跑來,興沖沖地拿出裏面的一張便籤,小小的方形紙早已發黃,字跡也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別出下款寫着「南山醫院的小護士」的字樣,卻勾起我的一段清晰的回憶……

 

  十年前,尚未為人母的我還是一個在大學校園裏苦讀的女大學生,在論文、考試的學海中埋首掙扎,在快要畢業的年頭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待假期來臨,我終於從書上抬起頭來望向日曆時,知悉年關將至。在外地讀書的我連忙打開飛機、火車的購票網站,打算在新年來臨前趕回故鄉,與維多利亞港那頭的家人重聚。手指點開熟悉的網頁,紅色的大字、灰色的班次訊息卻讓我感到一瞬間的陌生,只因他們無一不在告訴我一個難以接受,卻不得不信的事實——新冠肺炎爆發,而我,將被困在眼下的城市過完這個新年!

 

  一時間,一股火氣從心頭湧起,化為口中埋怨的言語,既恨那引起病毒的人,也怨那雖有理卻無情的防疫措施,甚至埋怨自己為何如此倒楣:往年的今日早就回到彼岸溫暖的夢鄉了,今年卻給繁重的學業拖着腳步至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連老天也和我作對!

 

  像是為了洩憤般,我撥通了朋友的電話,試圖相約大家年三十晚出外吃團圓飯、去公園玩樂——既然老天和我作對,那我偏要反擊回去!「沒事的,只是一個晚上而已,你就來陪陪我吧!反正我們也不是高風險地區,不會有事的。」我滔滔不絕地勸說着朋友,豈料大家都不領情,最終也只有一人前來赴約。儘管如此,我們仍然渡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那晚以後,我偷笑着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身後的小尾巴早已翹上了天。「瞧吧,我就說沒事的,大家總是這麼大驚小怪。」不料,第二天我便被老天扇了一巴掌。

 

  不適的症狀來勢洶洶,頭暈、發燒、咳嗽,甚至喪失味覺,讓我一個恍惚間便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成了那人人懼怕、被束之高閣的瘟神之一。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並不好受,而比身體的難受更磨人的是沉入谷底的心。為何當天要和那朋友出門?為何最無助之時家人朋友都不在身邊?為何事事都要與我對着幹?為什麼!一片純白的環境最容易讓人墮進心底的黑洞。無人關心、孤獨和委屈無時無刻都讓我有拔掉呼吸機、衝破白色的牢籠,向天上飛去。

 

  「你怎麼了?又哭了?」進來巡房的小護士打斷了我的思緒,她年紀和我差不多,卻被派來跟我這種瘟神打交道,真是不幸!只見她遞給我一張紙條和一隻千紙鶴,上面寫着:「別哭了,送你一隻千紙鶴。傳說一隻千紙鶴代表一個願望,我現在送你一個許願的機會吧!」儘管在護目鏡和口罩下看不清楚他的臉容,我卻彷彿看見他嘴角勾起一個燦爛的太陽,為我撒下一方金紗。「我想出去、想回家、想長胖!我現在太瘦了,臉頰塌陷、面黃肌瘦,醜陋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我覺得你很美啊!給你看我的樣子。」他從手機中扒拉出一張相片,圖裏是一個眼睛附近被勒了一圈印的禿頭女孩,卻燦爛地笑着。「你看我像不像一隻有着熊貓黑眼圈的雞蛋?」她爽朗地笑起來,「你有一雙水靈動人的大眼睛和一頭柔順的青絲,怎麼看不見?只盯着那失去的,它也回不來。不如好好欣賞、感恩自己所擁有的。」她將我的雙臂交疊,放在兩肩上,「來,給自己一個擁抱。」說着,她自己也把兩手環抱起來,輕輕拍了拍兩肩道:「這是我給你的擁抱。」

 

  我的嘴角被這個小太陽勾起,心也被融化。小護士的說話變成寒冬天裏的一杯薑茶,喝下去,暖入心脾。

 

  我被退出病房,走廊上盡是哭得抓人心肝的病人家屬,我卻倏忽鬆了一口氣,慶幸家人沒有來——這樣他們便不用白白地擔心、心痛我卻無能為力。驀然,想到能替他們擋掉一災,我心裏的小鳥又撲了撲翅膀,雀躍地鳴叫着。

 

  從病床上下來的那天是風和日麗的大晴天,我卻看見角落裏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小護士。我跑上前去,她從臂彎裏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望着我,尚未等我開口,卻反倒過來安慰我說:「我沒事,只是太累吧!你可以出院了,對吧?恭喜……」沒等她說完,我便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給她一個真實的、滾燙的擁抱。

 

  花開的時節到了,櫻花盛放,好一個生氣盎然的景象。病人們別擔心,病毒無情,但人心有情,永遠有一群白衣戰士站在你們身後。白衣戰士們,別擔心,你們並不孤單,我們也永遠站在你們身後。且看那擁有的,忘掉那失去的吧!我們幸有彼此的支持,以一顆顆赤誠的心,奮力地對抗這場持久戰。

 

  一隻千紙鶴很細小,但一千隻、一萬隻便可以集成一隻大鳥,展開雙翼,衝破「疫」境,在地圖上一朵朵血紅的花上殺出生路,衝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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