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說出口的話

我的世界比一般人更熱鬧: 像龍捲風把一切摧毀般的瘋狂，像猛獸被觸怒後的咆哮。而這熱鬧並不是因為我生活在大街旁邊，不是因為我家裡住了很多人;  而是因為我能聽見別人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那些最不想被聽到、如泡泡般脆弱又不能觸碰的話。

(「很不想上班啊。」)(「我還有功課沒做怎麼辦？」)(「昨天的測驗真的很難做啊，是哪個老師想出來的？」)如蚊子的說話飛來飛去，瑣碎的心聲是我每天早上都能聽見的。哪怕我已經帶上了耳機把音樂的聲量調到最大，別人的想法還是可以偷偷地、一點一點地跑進我的耳朵裏，它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小偷都還要任性。我慢慢地變得不想和人説話，只想減少我能聽見的聲音。

「一心早安啊！」(「她今天的髮型也有夠難看的。」)總是會把話收起來不直接説出來的這個人，是班上最活潑的家寶。這是我拜托髮型師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剪好的髮型，她怎麽會有意見了？家寶是少數依然會跟我搭話的人。「你不覺得你這裏可以再多剪一點點………」(「倒不如讓夢想是造型設計師的我來幫你設計吧！」)總是傻笑著、比兔子更喜歡跑來跑去的家寶，在我眼中是寒冬裏的營火。不用多説什麽，她自然會慢慢地伴隨著歌曲溫暖你的身體、你的心靈。如此和煦的她竟然會有這麽一個未曾提起過的夢想。如果是她的話，絕對可以成為一位有名的造型師。「不用啦，我很滿意我現在的髮型。」我不想再繼續跟人説話。我隨便抛下一句話後便加快速度走回教室，沒有再看過身後的家寶一眼。

今年的班級比賽剛好是舞臺劇，這次由家寶接下了設計服裝的重任。看見她那一跳一跳的背影，現在大概很興奮吧。(「其實家寶的品味一向不怎麽好，爲什麽她會負責設計服裝？」)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同學如此想到，但這不正是一個可以讓她練習的好機會嗎？就放手讓她去試試看吧，而且她的品味根本一點都不差。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了家寶放在桌上的筆記本，她配搭出來的服裝就像她給人的印象: 舒適、帶著一點溫柔和亮眼，就像冬天裏的太陽一樣。只是我一直沒主動和她説過我喜歡她的作品。

可惜的是，班上的同學都不認同我的看法:「難看死了！」「這是什麽啊？真詭異。」對服裝的惡評像龍捲風過境一樣把家寶一直以來的努力摧毀，手稿更被隨手扔在地上。家寶沒有説過任何一句話，水珠像下雨一樣不停從她眼中落下，像暴風雨，像洪水。隨著家寶的離開，這場過雲雨也結束了。教室裏的安靜仿佛告訴著現場的人剛才的雨根本不值一提。(「我早就知道自己沒天分不是嗎？被人嘲笑是一定的，我爲什麽還會在這種時候感到受傷？説到底我爲什麽會有如此遙不可及的夢想……」)在家寶逃走前，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的聲音。

不是啊，不應該是這樣的！我花了幾秒才讓腦袋冷靜下來追了出去。家寶就躲在隔壁教室的一個角落裏抱著頭。伴隨著哽咽聲的教室裏，止不住的心聲就像壞掉的唱片機一樣重複著那些迷惘的話語。看著一個夢想消逝我該怎麽辦才好？我在腦中把能用的詞匯不斷的拼凑，卻還是找不到一句能派上用場的話。我能夠讀通別人的想法，卻説不出能幫助別人的話，我能做的只有呆站著。

我沒告訴過她，我喜歡她的作品。我沒告訴過她，她的作品很好看，她應該繼續堅持她的夢想。我聽見了家寶心中的泡泡，卻沒能用心地趁早保護好她的夢想。今天的我殺了人----我殺死了作爲造型設計師存在的家寶，我殺死了家寶的夢想。假如我能夠早點告訴她，我會支持她的夢想，我又能救活她嗎？我不想再毀掉一個人了。我希望下一次的我，能夠正視別人心中的泡泡。在那些泡泡快要被現實戳破的時候，將我的話語成爲他們向夢想前進的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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