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說出口的話

天空一碧如洗，燦爛的陽光正從密密的松針的縫隙間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飄蕩著輕紗般薄霧的林蔭照得通亮。陽光無痕，掬水留香，陽光消弭了陰影，淡忘了憂愁，詩化了想像。照透心靈，恍如連自己也變得天真、無憂無慮，一如我少年時的心情，而年少時那句還未說出的話則如印章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上。
「是這樣嗎？」我輕柔地把有容一束頭髮梳整齊，把一束束​​​​的頭髮一下子攥進手心，用一眨眼的功夫便幫她束成一個小小的髮髻，剛一放手那個鼓鼓的髮髻便立即像洩了氣的氣球扁了下去，好生滑稽，我憋著笑埋頭給她梳另一邊，又束好了另外一邊的髮髻，這回更加好笑，左右的髮髻極不平衡，一個快束到了頭頂，一個快墜到了腦後，活像一個冒牌的哪吒，我越想越覺得好笑，只好不作聲憋紅了臉。她貌似察覺到了有些不妥，慌張地伸手拿了塊鏡子，我看準時機拔腿就跑。
「李英秀！你等著瞧！你結婚的時候我就給你扎這個玩意！讓你成為『最美的』新娘！」她舉著鏡子惱怒地追著我，我在前頭笑得花枝亂顫。
恍如伯牙和鍾子期的知心，我本以為這會是我們永遠不變的樣子，簡單而美好，然而現實和幻想總是有點偏差。
「好哇！既然你這麼不了解我，那我們還做什麼朋友！」她把頭側去另一旁。
「哦，寧願幫著小麗說話也不幫我？那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絕交！」說出口的一秒鐘，我已經後悔了。
她驚訝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幾十倍，空洞的眼神似墜入了深淵，她傷心地轉過身，提著手用衣袖拭著淚水漸漸遠去，落寞的背影讓我有點愧疚。難道是我話說重了嗎？我是不是應該先和她說聲對不起？但是這次是她有錯在先，憑什麼讓我道歉！這句”對不起” 我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算了，反正過個兩三天她就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把話說開，我們又會和好的了，反正我絕不說這句對不起！
「科長快點收功課！磨磨蹭蹭地干什麼呢，放學的時候倒是走得快......」老師的嘟噥聲把我迅速拉回了現實，但是我還沒完全緩過神，心思還在有容身上。
我看向有容，她和鄰座的小麗玩的正歡，她低聲的在小麗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兩個人笑得前仰後翻，剛剛我收功課的時候卻是正眼也沒看過我，巨大的疏遠感如濃霧般籠罩著我，我和她之間恍惚隔了一道石牆的距離，有不可逾越之感，向來口若懸河的我此時卻得了失語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把那句對不起也一併哽在了喉嚨。
叮咚叮咚......下課鈴又再響起，我邁開了遲疑的腳步，步往有容的背影。一步......兩步......
在前兩個沒有星星月亮作伴的晚上，其實我已經想清楚了， 這次其實是我的不對，是我過分在意她和其他朋友的來往了，害怕自己的位置被取替，因此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便嚷著要絕交。她這次兩天都不跟我說話，肯定是我說的話太過火了，她還在氣頭上吧。不然這次就由我來主動道歉好了，畢竟好朋友之間是没有甚麼深仇重怨的。
我鼓起勇氣走到她身旁，正要拍拍她的肩膀：「對......」
下一秒，小麗迎面走來向她高興的揮了揮手，把剛從小賣部裡買來的零食往她懷裡塞，這個辣味芝士球，薄荷巧克力......不都是她最愛吃的食物嗎？以前這些零食都是我買給她，拉著她東拉西扯滔滔不絕地聊學校的八卦。沒想到現在站在他身邊和他分享零食的人不再是我了，而我連說那句”對不起”的機會都被泯滅了。
又沒能說出口......我把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床上，心裡總覺得空了一塊，莫名的孤獨感瀰漫在整個房間裡，一種如身處太空的失重感侵襲，有很多想說的話，卻又好像一時半會說不上來。
睡不著。
我起身掃了一眼桌上的筆袋，伸手把明天要用的三個大型文具都裝在一個小小的筆袋裡，似乎太擠了，拉鍊都拉不上了，一定要有一個文具會被取出來，和另外兩個分隔開。不知何故，我一直嘗試把三個文具使勁塞在一個筆袋裡，果不其然，拉鍊爆開了，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墜入萬劫不復的谷底。
「 咚！」我的眼睛緩緩睜開。
「喂！你多大的人了，還睡覺跌在地板上，哎，少看一眼都不行。今天你可要嫁人啦！能不能長點心。」有容搖著頭哭笑不得。
原來是夢。
「你又做夢啦？」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坦言：「是啊，我還在想那句當年我沒說出口的話。」
她苦笑了一下：「大姐，這都過了快十年啦，而且那句對不起話不是由我來替你說了嗎？你還糾結甚麼，我都沒記這麼清楚呢！哎，算了，轉頭！我給你梳頭髮！亂成雞窩似的...... 」
雖然那天那句 ‘對不起” 我還沒說出口，但是在第二天卻從她口中聽到了。明明不全是她的錯，她卻願意當那個道歉的罪人。明明是自己嫌在她心中的空間少，她卻願意主動給你挪空間。對不起——那未說出口的話，成了我這輩子中聽過最深刻的話，連同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長存不朽。
「哈哈哈！這次還輪不到我來整你？」我望了望鏡子裡的「哪吒」，邁腿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