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說出口的話

人的一生，總有三句肉麻話是非說不可的：「對不起」、「謝謝你」，還有「我愛你」。可是，到要宣之於口時卻又如鯁在喉。 

 

拾伍——— 

你奔往天之國了。 

看着病床上那張和自己別無二致的臉龐，一陣無法言喻的痛，從心底蔓延開來。欲伸手輕撫面容慘白的你，卻害怕你孱弱的身軀會像玻璃般破碎。你在與死神的搏鬥中漸漸流失一點一滴的生命，而我只能默默地看着。淚，在微紅的眼眶裏打轉，緩緩劃過臉頰，在乾燥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痕跡…… 

我們曾是一體。身為孿生的我們，本應比任何姊妹都要更親密。只是，上天賜予我們相同的臉孔，卻不允許我們共存。你從小便體弱多病，四季都常住在醫院，而我向來健康茁壯。像是我奪走了本該屬於你的安康。我一直心懷愧疚，不敢單獨面對你，生怕被你怨懟的眼神刺傷雙眼。正因如此，我每次都錯過你望向我那悲哀卻依舊溫柔的目光。 

今天天氣頗佳，不知怎的我竟嗅到風裏蕩着一絲不安，好像自己即將會失去什麼。整天都心不在焉的，直到深夜的一通電話打來，我便知道，糟了！我連夜趕到醫院，使勁推開房門，只見你安祥地躺在病床上，神情沒有絲毫不甘和痛苦，只有無盡的柔和，像是陷入了酣甜的美夢。那一刻，我懂了，原來你不曾怨我。我想親口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素來冷淡疏離的態度才是傷得你最深的一把利刃吧，要道歉彷彿是太遲了……

從你逝去的一刻起，你的心跳將永遠與我同在，我將頂着你我的面容活下去，對你的思念滲透血肉。你在那如同豔陽般燦爛的美好年華輕飄飄地離開了。我要祭奠你青春裏曇花一現的煙火，以及你青春所有美好如初的事物……

 

貳拾——— 

她無聲無息地走了。 

我還來不及將她明媚的笑靨存起，來不及捉緊她纖弱的背影，來不及向她說一聲謝謝，她便離開了這片國土。我抱膝蜷縮在機場外的角落裏，凜冽的寒風呼喚着她的名字，昏暗的燈光彷彿勾勒出她姣好的輪廓。 

記憶中五年前的她，初見時便蠻橫任性地撕破籠罩着我的孤寂哀傷。那時姊姊剛與世長辭，我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呆滯。那時認識她不久，她在得悉此事後難得沉默了片刻，忽然緊緊地擁住了我。她單薄卻堅定的懷抱，目光流轉的清澈關心，是無垠飛雪中的一股暖流。 

我看到青春的畫卷畫下我們昔日嬉笑玩樂的身影，而她的歡笑裏卻深藏着痛苦的淚水。課室裏我們共同奮鬥的身影，也藏起她努力拼博的辛酸。我的生活融入了她，而她的生活中也蘊含着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本就是一種的緣份。不是嗎？這樣的羈絆，難道不值得她留戀嗎？

我問過她相信命運嗎？她笑着說：「相信！它掌握人間一切悲歡離合，命運讓你走，你不得不走，連緬懷的時間都沒有」。 

當時的她嘴角掛着一抹淡笑，我盯着她看，卻找不到她笑裏深藏的含義。可能她早已被名為命運的枷鎖所束縛，在迫不得已下將自己從我的雙手抽離。罷了，想必她已經踏上前往他鄉的路程。由此至終，我都欠她一句「謝謝」，真希望能與她在夢中重逢時說出口。 

世界無疆，唯望君安，她一切安好，我便安心了。 

 

貳拾柒—— 

他快要結婚了。 

拿起木櫃上的照片，他帥氣溫潤的笑容定格在幾年前。 

那年大三，我們是同系的同學。沒有偶像劇般浪漫華麗的邂逅，只有一句「你看起來不舒服，還好嗎？」唯獨這句窩心的話沒因歲月的洗禮而被封存。在往後的日子，我漸漸了解他。他好像永遠都有空，無論我何時傳信息給他，都能馬上得到他的回覆。與他相處時，他素來把我的情緒感受放在首位，在我撇嘴不滿時做出孩子般的幼稚舉動哄逗我。在他身邊，我是快樂的，內心如同被塞滿了小時候最愛的棉花糖，柔軟而甜蜜。 

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他也忙於發展自己的事業。我們雖有聯絡卻甚少相約見面。而我在經歷無數人情事故後，才慢慢意識到自己早已愛上他。想到這裏，我莞爾一笑，手碰了碰發熱的臉頰，鼓起勇氣，約他到以前常去的咖啡廳。走進店內，四處尋找他的身影。繾綣的視線掃過他褪去青澀、變得成熟穩重的輪廓。他又等了我許久，還點了我最愛的摩卡。坐了下來，淺聊了片刻，氣氛便沉默下來……

凝視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過了片刻，聽見他用緊張乾澀的聲音問道：你有……愛人 嗎？我笑了，輕柔眷戀地說道，早就有了。 

我望着他的臉色瞬間蒼白下去，流露出絕望和悲戚的表情，留下一句抱歉便跌跌撞撞地走了。為此，我感到萬分不解。 

好像從這天起，他便失聯了。我再也找不到他。我在無數個黑夜裏，憶起他那時的表情，心彷彿被狠狠扎過，疼得不能呼吸。枕着雙臂，流下苦澀淚水卻還是不懂……這天，我在聚會時從舊友口中得知他快要結婚了。怎麼回事？他不是愛我嗎？啊，我好像從沒告訴他我的心意吧。那句「我愛你」不曾說出口，現在也沒資格再說了。我恍惚地想…… 

當他喜歡我時，我不懂；當他愛上我時，我喜歡上他；當他快要離開時，我才愛上他。 

如今，唯有忍痛將那深入骨髓的利刺連根拔起，才能慢慢把他淡出我的生命。 

 

倘若不願人生留下種種遺憾，那麼便趁他們還在時說出來吧，也許結局會有所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