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說出口的話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06/01/2021
那未說出口的話

花瓶里的百合開得糜爛,秋風徐徐,沈郁的花香也就隨風揮灑於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與那不安的酒精氣味互相交纏。冰冷的針管、吊點滴的聲音、一扇輕薄的床簾,如此一目了然。元元躺在那張簡陋的支架床上,仿如一具脆弱的陶瓷娃娃,臉上也總是掛著一張瘦削的皮囊。而每每看到這番景象,就好像有一捆繩索套在我的心上,要我這個當父親的心中絞痛,滿是心疼。
「爸爸,什麽時候可以回家?我想吃糖葫蘆了。」躺在病床上的小人兒睜開眼睛,幹枯的嘴唇緩緩張開。「今天暫時不能回家,但很快了。你想吃糖葫蘆,爸爸馬上去買,你乖乖地待著。」我又一次說了謊。無能的父親,只能夠竭力滿足孩子的口腹之欲,以免她胡思亂想。元元也乖巧地點了點頭,但正當我準備替她掖一掖被角時,她卻措不及防地攬上了我的脖子。「爸爸,你真是我的超人!」冰冷的小手貼在我的後頸,細軟的頭发蹭著我的面頰,一時間叫我有些措手不及。「對不起,爸爸騙你了。」我在心里感到萬分慚愧,卻依然沒有表現出如何異常,一個孩子,我總該要留給他一點盼望。「嗯,爸爸馬上去買。但你也要答應爸爸,不可以亂跑。」我順著她的話說道。「咳!咳!我知道了。」機靈的她又縮回被窩,試圖掩蓋自己的咳嗽聲,生怕我改變主意。我只好苦笑,趕快披上外衣,去替孩子達成那甜蜜的想象。
「老板,這糖葫蘆怎麽賣?」人滿為患,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我終於擠到了那小販的面前。「欸!四元錢一串,這位大哥你要幾串?」那小販倒是笑口常開,我卻笑不出來,「四」這個數字實在太不吉利。「給我兩串好了。」我摸摸自己的口袋,也就只剩十元錢了,但卻依然選擇固執地迷信到底。「好嘞!大哥你這是要買給自己的孩子吧?你孩子真幸福,有個這樣有求必應的爸爸。」我把錢遞出去,沒有回應,倒是如鯁在喉。那小販只好訕訕地向我找回零錢,又趕著招呼另一個女人。
我渾渾沌沌地走在回醫院的路上,寒風從大衣的破洞溜進了我的內衫里,路邊的櫥窗更是肆意地映射出我那副潦倒不堪的窮人模樣。我不禁為自己感到慚愧,更是對躺在醫院里的元元感到抱歉。我知道,自己從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或丈夫。
「爸爸,你回來了?糖葫蘆呢?」不知不覺間,我已走到病房的門前,稚氣的聲音再次在我耳邊響起。「當然買了,元元的要求,爸爸當然要滿足。」我立馬撿起笑容,走到床邊。「太好了!」她一邊歡呼,又一邊小心翼翼地拆開了糖葫蘆上的塑膠紙,並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午後溫暖的陽光照著她的小臉,那雙茶色的雙眸清澈無比,更是讓我想起了已故的妻子。而我的內心深處,對這雙眼睛有著極大的愧疚。明明她將這個孩子健康地帶到這個世上來,而如今,這孩子卻要飽受病痛的折磨。都怪我這個父親,沒有好好照顧她。
「爸爸,今早打針的時候,我痛得厲害。明天我就會好起來的,是嗎?」看著元元身上青青紫紫的淤青,我實在不忍說出真相。「當然,元元乖乖聽話,很快便會好起來。」我忍耐著心中的刺痛,並強裝淡定地回答她,依然沒有說出實話。「元元,你生病了,不能吃太多雜七雜八的。」眼看她只吃到一半,我卻也要出聲阻止。雖面露不悅之情,但元元卻也乖巧地點點頭。自覺地躺回被窩里,剛剛還滔滔不絕的小人很快便又睡著了。只留我獨自清醒著,承受著那些謊言的壓力。
其實我早已察覺到,元元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醫生也說她的狀況不容樂觀。我每天都仿佛在等待一個正倒計時的炸彈爆炸,過得膽戰心驚的。看著她夜間盜汗、挨針頭、哭泣的樣子,我多希望能替她承受一切的痛苦。元元,我可愛的、可憐的孩子。那是我的骨肉,更是一個脆弱的生命,你要我如何坦然地面對事實,並對她說出殘酷的真相?我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當她天真地发問時,我寧願以糖衣般的謊言收場,也不願她體會絕望,在這樣的年紀就要學會接受死亡。讓作為爸爸的我,一個這樣無能為力的家長,獨自去承受現實的痛苦,死守殘酷的真相,這是我僅能做到的。
「哈......哈.......」床上的小人忽然喘起了大氣,臉也皺成一團,不停地流汗。醫生趕忙上前,並指揮護士們將病床推到手術室。「元元不要怕,爸爸在......」我嚇得說不出話,拼命跟在病床的旁邊,並看著她被推進另一扇門內。我慌得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眼淚浸濕了袖子,也淹沒了我最後的逞強。
時間過得好慢,而再次看到元元時,那已是一具瘦削、病態的屍體。我沒有想過,這不到半天的時間,我們就陰陽相隔了。那個活蹦亂跳的小身影、那個乖巧的小娃娃,我的女兒,我的心臟......我再也找不到比這更駭人、痛心的事情了。
桌子上的花早已被晚風吹得低垂了頭,枯黃的花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慘烈的下場,它們在最後一刻依然選擇怒放。脆弱的生命、心愛的人兒,我們怎能忍心告知其宿命?讓殘忍的話語壞死在肚子里吧,給他們最後一個盡情綻放、享受快樂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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