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前。後

20 前・後

 

老洋樓的墻身上佈滿了青苔，周遭雜草叢生，大門半掩著，隱約看到些廢棄的家具。屋前的一小片菜田也早已荒廢，背後的石墻還貼著殘缺不全的倒「福」字，淒慘而靜謐。這所老房子早已被其主人所遺忘，現在看樣子倒是成了老鼠和流浪貓狗的避居所。

 

這是我們長大的地方，雖然現在早已廢舊得不成樣子，但那些質樸的回憶卻在這裡牢牢扎根了。

 

二十年前，我們一家與姑母一家，共兩家人一起住在這棟老房子里。我和表姐們的關係尤其親暱，她們常與我分享新買的衣服和精彩的電影影碟等。那時我們都只是十多歲的少女，總喜歡在夜晚窩在同一個房間，看著新買的碟片，聊聊彼此的秘密。在大人們進房間檢查我們是否睡著時，我們也一同佯裝熟睡的樣子蒙混過關，然後暗自竊喜。

 

我記得那時鄉下常下暴雨，表姐們討厭下雨天時空氣的粘膩，我卻喜歡下雨天時泥土伴著青草帶來的芳香。雨水透過天井傾瀉而下，沖走了夏天帶來的乾枯，也為這個世界帶來些喧鬧聲。而平日裡，老宅子非常陰涼。我和兩個表姐總是坐在大門門檻上啃吃西瓜，然後互相比拼誰能把西瓜籽吐得最遠，最後總是免不了大人的一頓罵。但不知為何，我們還總是做著這些無聊的把戲，可能為的就是看到大人們無措又懊惱的場面。

 

一直到高中的時候，我就讀於一所離鄉下稍遠的學校，並申請了住校，只有在週末時才會回家。那個年代，隨身聽開始流行，基本所有同學都手握一部隨身聽。那時候的我自知家境的困難，不敢向父母開口要錢，但又想跟上潮流的步伐。只好在週末時打工賺錢，並且向父母推託自己是因學業繁忙而不回家。

 

我忘記了後來在哪裡把這隨身聽弄丟了，只記得自己在攢夠錢後狂喜不已，高興了好久。那個週末，我興奮地趕回家，只想要與表姐們分享這份喜悅。卻不料，大表姐突然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她下週就要離家，到外地讀大學了。

 

那個晚上，我哭了好久，人生第一次體會別離，我不知如何學會祝福，心裡有許多埋怨。一直到大表姐離開，我都沒有好好珍惜我們倆相處的時間。而次年，二表姐也前往外地的藝校學習，姑父和姑母也索性移居外地，搬離了老宅。往後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大概是在我高中畢業後，我們一家移居一線城市，便再也沒回來過......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和兩個表姐因為親戚的離世再一次相聚於這老房子前。大門已被上鎖，連同那些舊家具，我們珍貴的回憶被封塵了。

 

「真是可惜，這房子多美啊，怎麼現在就成這個樣子了......」二表姐感慨道。我望著周遭的環境，突然有些說不出話。「走！去買點什麼喝，我好渴。」大表姐打破了沉默。我們仨便來到從前常去的小賣部，買了三根冰棍，並排坐在門口的板凳上。

 

斜陽下，三個身影靠攏在一起。冰棍漸溶，我吃得十分狼狽。「小妹，你怎麼長大了還是吃得這麼難看？」大表姐玩味地取笑道。「誒！我們來比誰吃得最快。」二表姐突然搶話。「我們都多大了，還以為自己是十八歲的少女嗎？」我不禁揶揄，但心中也泛起了一陣溫暖的情感，仿佛一切都像二十年前一樣，仿佛什麼都沒有變。

年少的感情是純粹而熾熱的，我們直衝衝地奔向未知，想要擺脫窘迫的現境。長大後的我們回過頭，發現那些曾經我們想要擺脫的，正是我們沒有好好珍惜的。

 

  真是萬幸。

 

  這個世界早已產生巨變，那些有關膠捲相機、格子襯衫、寫真掛歷的潮流或許經已逝去，但不變的是我們本質的純真。二十年前，我為別離心碎，是個叛逆又脆弱的孩子；二十年后，我為相逢而感觸，是個成熟又敏感的大人。

 

這份感情，二十年前、後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