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

  「叮噹、啪啪啪、叮噹」門鈴清脆響亮的聲音伴隨着雜亂無章的拍門聲，如閃電般竄進我的神經，把我從夢鄉中牽引回現實。我揉了揉眼睛，使勁捏了捏臉珠，臉龐彷似被萬千紅蟻蠶食，一道無形的力量正在漸漸推開那道門，這是真的！我連忙戴上眼鏡，用手嘗試整理好皺巴巴的睡裙，希望得體地迎接百年難得一見的客人。我調整臉上的弧度，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心回來了！」允行的吶喊聲響徹雲霄，我記得這把聲音的主人，大概三年多沒和我說話吧。，但可笑的是，我們每次見面總會恭敬地點頭微笑，像在演一個根本沒有觀眾的話劇。只是，劇終以後，那道門鎖得更緊更緊，逼迫得心臟也驟然疼痛起來。

     「啪丶啪」允行用手敲了敲門框，若有所思地説道「你沒事嗎？一心⋯⋯回來了，你聽到嗎？」那道門內的心在淌血，可是，門外的富麗堂皇總讓人以為一切無恙，甚至，稱得上是十分風光。有時候，連門的主人也會被它迷惑，以為自己過得很好，但其實不然⋯⋯ 「我可以有什麼事？」我理所當然地回答著，驀然便關上了門，連同心裡的那道，也毫不留情地摔了個粉碎。

       那緊密的空間，藏著我和門外那些人密密匝匝的回憶，在這些日子裏，總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當初走入我心房噓寒問暖的刎頸之交，何以成了現在門外一臉窘態的點頭之交？

       一切得從那個夏天說起。我丶一心和允行是青梅竹馬，住在同一幢舊式唐樓。在這鱗次櫛比的都市，這幢大廈就如一堆頹垣敗瓦，毫無生氣。但一心和允行讓這片灰白，變成了一抹抹豔麗的色彩。一心是我們之中最大的，就如我和允行的姐姐，天塌下來我們也不懼怕，因為我們知道有一心為我們遮風擋雨。在這暗舊的大廈，她們點亮了我的心房。

     「怎麼辦！我打破了媽媽的花瓶，她一定會宰了我的！」小學一年級的我哭得梨花帶雨地向一心求救。一心給了我一個擁抱，鎮定自若地安撫我說:「沒事的，沒事的。」這是僅次於母親溫暖的擁抱。後來，我還記得一心竟然傻傻地為我頂罪。結果，在我母親那兒，我逃過了一劫；一心母親那兒，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一心被她的母親罵了個狗血淋頭，真是令人聞風喪膽。

       在門內，回憶交替上映著，我看到在母親病床旁滿臉淚水的我，和神情凝重的一心。我記得在我感覺到母親手腕上脈搏停頓的一刻，我如久居囚籠突然被釋放的猛獸，瞬間發了狂。我那時只是個中三學生，哪裡能承受如此沉重的離別？我徹底被擊潰，正想拿起水果刀衝動地終結一生，那個擁抱又讓我清醒了幾分，溫暖鋪天蓋地的來襲。那道門才剛鎖上的心鎖，悄然無聲地被融掉了。我失去了世上最溫暖的擁抱，可是，仍然有一個暖和的擁抱正默默守護著我。為了已逝去和依舊屬於我的擁抱，我要堅強活下去。

       涙水如河流般川流不息地吞噬我的臉頰，剛剛考完文憑試的我，在試場哭了起來，也不顧旁人的冷眼嘲諷。「所以⋯⋯連你也要離開我，而且， 我為何是最後一個知道？為什麼允行也知道，但你唯獨不告訴我？」我對著手提電話咆哮道。原來在一心的心中，我比不上允行，我的存在可有可無。可是，我們以前的點點滴滴算什麼？我聽到那道門緊緊隨著我掛上電話鎖上了，小房子的所有顏色也無疾而終。我知道，所有溫暖也隨之逝去了。從此以後，我再沒有見過一心，也許是因為不滿一心重視允行多於自己，而我和允行也是尷尷尬尬的。她們已不再是我的知己了。從前我們無話不談，一起分享悄悄話，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可以促膝詳談一番的日子去了哪兒？我把我自己親手鎖進了這灰白的小房子，天地間，再沒有可以不顧一切呵護我的擁抱了。

       一切的回憶使我思緒混亂，我再次聽到門鈴的催促，我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正是我心鎖鑰匙的主人，我想摔上大門，她用手肘敏捷地阻擋門縫，心急如焚地拼命解釋道：「我當初是因為不想影響你文憑試的應考心情才⋯⋯亅一心緊張地説道，原來當初她也是有苦衷的。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有了解釋，亦是無補於事；有些關係即使希望破鏡重圓，亦只是徒勞無功。就如心中拒人千里的大門早已鎖上多年，如今，又能重開嗎？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冷淡地說：：「李一心小姐，我們回不去了」，多年來掩飾著門內苦況的大門早已習慣，傷痛只能藏於屋內，不可告人。

     「那⋯⋯亅「走吧，一心！」允行沈不住氣地嚷道。我聽到兩人離開的腳步聲。看來，這次關上門，一切虛妄也能切斷。

     「那我們重新認識吧！您好，我叫李一心！」一心再次阻止我關上大門。

      我輕輕推開門柄，這次，兩道大門也開了，房子十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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