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

縱使悲傷，但我無悔這個決定。看着父親閉着雙眼，臉帶微笑的樣子，我終於放下心頭大石，平安的感覺頓時湧上來。

   幾個月前，父親患上了肺癌，而當我們發現時，已經是末期了。醫生說我們要有心理準備，父親康復的機會不大。父親要長期住院，我每次探望他時，都看見他的臉越來越蒼白，身軀越來越骨瘦如柴，眼神越來越痛苦。

   有一天，他的頭髮全都脫光了，因為做了化療。醫生說，他們已用盡方法去救治父親，可是父親的病還是不停惡化，癌細胞已擴散至全身，父親剩下五個月時間。我聽到後呆了，一股冰冷的感覺散發至全身。

   父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刺眼的白色床上看着我。「女兒，我知道我時日無多，我已不能再忍受這痛苦了，你可以⋯⋯可以簽放棄治療書嗎？」

   我的心好像被一萬把劍刺穿。我使勁搖頭，喊着：「你不可以放棄生命！你不可以離我而去！」

   這樣就拖了一個月，每次探望父親，他都懇求我簽放棄治療書，我每次都搖頭。父親的身體日漸衰弱，漸漸不能自己下床去洗手間了。他的眼神也不再炯炯有神，臉上只留下兩顆灰色的石頭。

   我不想父親離開我。母親已過世，如果他也走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有一天，父親有氣無力地說：「我累了。」

   這句話是往事一下子湧上我的大腦中。那是五年前的事，我患上感冒，在醫院等候看醫生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士滿面淚水地和醫生說話。細心聆聽下，我發現她是請求醫生為丈夫簽放棄治療書。「他累了。」她向醫生說。一股火紅的怒氣突然湧上我的心頭，延伸至整個身體的血管裏。我不明白那女士為什麼不珍惜生命，為什麼輕易放棄生命，更是她丈夫的生命。我心想，我絕對不會對我的親人下一個這麼殘忍的決定。醫生同意了他的決定，只見女士的眼神裏充滿感激和平安。

   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反應是這樣，但看着滿臉汗珠、眼神恍惚的父親，五年前的事好像為這件事解鎖了。我恍然大悟，那位女士並不殘忍，他放棄丈夫的治療是因為太愛他，不想再看到丈夫受苦。當知道丈夫可以快點脫離病魔的折磨後，她內心感到無比的平安。

   我實在是太自私了，為了能讓父親留在自己身邊多點時間，我不肯讓他早點離去，迫使他受苦。簽放棄治療書並不是殘忍的決定，不是放棄生命，而是出於愛，讓親人少受點苦。

   最後，我簽了放棄治療書。

   在父親的喪禮中，我沒有流淚。我知道他現在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一個沒有淚水，沒有痛苦，沒有悲傷的地方。我看着棺材中的父親，閉着雙眼，臉帶微笑的樣子，我不感到後悔，雖心裏的悲傷還是在沸騰，但我知道自己作出了正確的決定。父親小聲的「謝謝」仍在我耳邊迥響。

   雖然父親離去了，但美好的回憶沒有跟着他消失，還是刻在我心中。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父親之死，縱使悲傷，但我無悔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