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自我出生以來，桂樹便堅如磐石地屹立着，未黯世事的我以為，奶奶也定當如此。記憶中的她，擁有和桂花一般的風華絕代。奶奶不愛說話，獨愛栽花，尤其桂花。她總帶着淺淺的笑，臉上的皺紋不多，身上彌漫着令人微醺的桂花香，似是花的使者。我喜歡和奶奶一起待在後院。小手牽大手，春天播種，夏天澆水，秋天收成，冬天盼望。我絆倒，奶奶便抱起我；我微笑，奶奶也會笑靨如花。世間的風雨，奶奶都給我承受了，只餘下繁花似錦，給我安穩快樂。可惜，四季在手掌的指縫間，偷偷溜走。桂樹茁壯地成長，奶奶卻漸漸老了。

  點點桂花，在舌尖盤旋，花香與舌頭互相纏繞，成了扣人心弦的交響曲。奶奶擅以桂花入餞，她喜歡釀桂花酒給父親，釀桂花蜜給母親，做桂花糕給我。她是桂林人，做桂花甜點的手法正宗。我兒時最喜歡吃的便是奶奶的桂花糕，它們清澈如琉璃，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有如奶奶般和善溫柔，是一種獨有的風味。偶爾想起那道甜味，我也會在中菜館點桂花糕。然而，即便菜館標榜着他們菜餚做法的古法正宗，於我看來，別家的桂花糕都是渾濁的磚頭，就像一池死水，養着苟延殘喘的魚兒。奶奶甜點的味道，也就無疾而終了。

  每到中秋，奶奶總提起「吳剛伐桂」的故事。我喜歡和她坐在後院，抬頭看那月光如水。她説將來若能到月宮，定會阻止吳剛伐樹，有桂樹作伴也不感寂寞。奶奶説的時候，眼眸波平如鏡，似是平凡不過，卻隱約帶着一種淡淡悲傷。我不懂奶奶為何説要到月宮，也不懂她為何要桂樹作伴。我以為她是到月宮旅行，總嚷着要伴她去。但奶奶説有些旅行只能一個人去，其他人即便想去，時候未到，旅票也沒有可能找到。我默默聽着，緊緊牽着她的手，那夜花香滿溢，卻無法把我心中的空虛填滿。

   二十多年後，再次回到老家，我也還是坐在後院，只是身邊人到月亮去了。我終究懂了，奶奶去的旅行是沒有限期的。我在旅票到達前，也難以與她再次相見。後院的菊花丶山茶丶蘆薈、梅花......全都枯死，只有桂樹依然矗立，卻再也沒人懂得如奶奶般以桂花入餞。月宮真的有桂樹嗎？吳剛真的在伐樹嗎？我有很多很多的問題，都想一併問奶奶，但我最想知道的，是「奶奶，您過得好嗎？」

  八月的後院是一杯桂花酒，藴藏着我和奶奶的回憶，愈釀愈醇。縱然光陰毫不留情地沖刷着我，那段童年也依舊幽香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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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4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