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

人生就像一列單程列車，從生命之初開往日落的盡頭。期間，有的人上車，也有人中途下車。這些過客或是輕描淡寫，或是刻骨銘心，卻有一個共通點──沒有一個人能夠至始至終陪著你走完。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這個比喻雖然很舊，卻仍然非常貼切。

曾經，她登上了我人生的列車，卻又無聲無息地在中途下了車。她就那樣不辭而別，永遠也回不來。

「我們一起回家吧！」她拉著我的手，牽著我登上了回家的列車。車廂內擠滿了人群，我們緊貼著對方依靠著，到過了兩個站，人群都紛紛下車，我們才沒再緊靠著。我們沒有說話，尷尬的氣氛在空氣瀰漫著，慢慢地湧到我們之間。想起來，那時我們互相也不太熟悉。然而，她卻經常陪著我，關心著我，照顧著我。

「我們來寫隨筆吧！」她看著我的眼眸，用著最真誠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此刻，她的眼睛仿佛有星星。聽著她真切的聲音，看著她真摯的眼神，原本我並不喜歡將自己的心思訴之於筆墨，此刻卻無法拒絕她。隨即，我們慢慢把一字一句分別打進自己的電話。

寫畢，我們便交換著隨筆看。她的文筆細膩而簡潔，不造作不誇張，平實卻十分美麗。她的隨筆從不浮誇地描述感情，而是細味欣賞，在句與句之間仔細看，才會體會到她的情感。然而，我當初還未明白為何會在她的文章中感到一絲絲哀愁。

人們說文如其人，文筆反映性格和心態。她的文筆跟她的性格一樣，細膩，不浮誇，而且凄美。

那刻，我已經被她美麗的文筆嚇得發不出聲。正想著她應該嘲笑我，她卻抬起頭，溫柔地說了句：「看著你的隨筆讓人很開心啊。」

現在回想起來，她從來只會鼓勵我，只對我說溫柔的話。

她陪我乘到總站，陪我等巴士，再自己回家。我問她為何肯送我到那麼遠再回家，她卻笑稱自己住在附近。

此後，我們經常一起回家。每次我們都會交換隨筆，待我為她艷羨的文筆而驚歎後，她又會一如既往地陪我乘到總站，陪我等巴士，再自己回家。

之後，她好久沒來上學。經過一番詢問，才知道別人說她「有點問題」。有過千萬次跟她打電話的想法，最後卻因為課業忙碌而將這個想法拋諸腦後。自此之後，我們沒有再一起回家，更沒有交換隨筆看。

我人生的列車一直隨著城市急速的步伐往前邁進，像是恐怕一慢下來就會趕不上別人一樣。人們飛快地忘記她，而我也是其中一個。這段時間，她仍然在我的列車中，只是我把她丟在中途，自己一個人在車頭希望能將列車加速，獨自活著追趕別人的人生。

「叮──叮──」電話鈴聲中斷了我的思路，當時在做數學練習的我放下了筆，不耐煩地接聽了電話。接通電話的瞬間，我聽見從另一頭傳來一陣陣啕哭聲。那個人喘著氣並急切地說了一句：「她走了……」

我在自己人生的列車不斷搜索著她的蹤影，一直在車廂裏奔跑著，盼望著能看看她最後一眼。然而，她平常坐的位置空了，不留半點痕跡，她在開往終點的中途下了車，而我再也不能在自己的列車中尋找到她。

她不會回來了。不，她再也回不來了。

電話另一頭仍然不間斷地傳出抽泣聲，而我的眼睛也模糊了，抬起頭強忍著眼淚，淚水卻掙扎著湧出眼眶，一直流到我的臉頰，流到我的脖子，流到我的心裡。最後，我也跟著電話另一頭的人嚎啕大哭起來，仿佛是希望悲傷能隨淚珠一起流走。然而，哭過一頓後，哀愁的感覺沒有一絲的褪去，反而更強烈了。

待冷靜下來，我滑著關於她的新聞。她墮樓了，送院搶救後證實不治。然而，觸目的不只這。我看著報導上的地址發呆，發現她根本不住在「附近」。她該下車的車站並不是總站，而是去往總站的一個中途站。她卻為了陪我，讓我不感到孤獨，而謊稱自己住在「附近」，好讓我安心。

或者，這是說明著儘管我獨自盼望她會陪我到人生的終點站，她還是注定在中途離開。

急促的世界逼使我前進，偶爾待夜深人靜，我慢下來，走到她離開前經常坐的位置。摩挲著沒有任何痕跡的椅子，獨自懷緬著。

這個過客雖然只在我的列車中途離開了，卻讓我刻骨銘心。感謝你，給妳留下了一斷美好的回憶。溫柔的妳，但願妳能在天國能無憂無慮，希望你下輩子永遠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