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風景

作者: nickname-dgs-543125 最後更新: 05/08/2020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這條街的唐樓,周圍的路牌遺留著「渠王」的字跡,還有過時廣告的痕跡,好像己經很久没有人為它清理。整條街道比我記憶中更為寥靜,與薄霧以外的新市鎮截然不同,或許政府早應把這些唐樓都收購,冷清的街道與寒澟的秋風互相呼應着。除了清道夫掃地的聲音之外,就只有秋風擦過被信封塞滿的鐡信箱,伴隨我的腳步。我一路撫摸殘破的大廈外牆,沿着熟悉的鐵閘摩擦聲,走到陳伯在街角的鐘錶維修店,一間瑟縮在唐樓樓梯的庇蔭下的樓梯鋪。樓梯上的油漆己經被歲月刮去一半,只見陳伯正在緩緩地拉開鐡閘,讓微弱陽光滲入店裏。

     一切彷如回帶到八年前,那時候的街道雖算不上是車來人往。爺爺就住在那幢唐樓,介紹了鐘錶維修店陳伯給我認識。 可惜這一區的唐樓都逐漸收到政府的唐樓收購紙,接着爺爺都收到身體警告,没多久就離世了,從此我再没有回來過。最近收拾爺爺的遺物,才偶然找到這隻手錶, 手錶碎裂的錶面勾起了我八年前生日時, 爺爺說要送我一樣珍貴的東西。我滿心以為是當下最熱門的智能手錶,豈不知是那不起眼的古董手錶,我二話不說便把它扔到地上,轉身打開另一份禮物。那一天的 我年少無知,雖然現在的我仍然對這些古董擺出一副不屑,嫌棄的嘴臉,但或許我不應該有如此大的反應。没過多久,爺爺就離開了。我在心中的後悔的驅使之下, 而且因為損壞很嚴重,特意去修理了它, 並順道拜訪一下陳伯。說真的,我不明白 為甚麼爺爺會那麼眷戀這隻舊手錶,更不明白他為甚麼那樣迷戀這個舊區,寧願守在這裏也不願搬來跟我們同住。

      我戰戰兢兢走近示意,他卻出乎意料如八年前熱情地邀請我,到桌子後面的小角落坐坐。這裏這麼多年都没怎麼變過, 還是一樣的擠迫、一樣的堆疊着陳伯的雜物,夾雜幾個破損的紅白藍膠袋。陳伯也是這幢樓的住客,也是一名鐘錶維修師傅,為大家服務了五十多年了,總是無怨無悔地修理大大小小的鐘錶。我拉開桌子旁的暗門,坐在架在角落的木凳,仰望着 掛在牆上發黃的時鐘,「的達」的時針化作時間的使者,馬不停蹄地運轉。時鐘下的鐵盒裝着各式各樣,打開它們,就像打開 時光寶盒,有着各樣複雜、似近乎絕跡的零件。時鐘下貼了一些合照、報章,都是這樓梯鋪輝煌一時的證據,可是那又如何,現在豈不又是被其他人所唾棄?

    這時我遞上爺爺的手錶給陳伯,這時我才注視到他用佈滿皺紋的手,戴上修理手錶專用的放大鏡,瞇着眼睛地解剖着爺爺的手錶。他專心致志地修理,雙手姿勢熟練並迅速,眼邊年華的線條一下子浮現出來,頭髮也顯得特別稀疏。陳伯是從我小時候就看着我長大,也是一個我很敬佩的人,他獨手守住家業。我敬重他那份專業、敬業的精神,修錶時的他特別精神,手也特別穩定,但我從來都不明白為甚麼他不把店鋪搬到尖沙咀等旺區,為甚麼要委屈在這角落裏,埋没他的才華?

      陳伯在修錶時,我便隨手拿起一塊碎布幫他打掃一下。我抺完那些掛鐘後,仍 是抺不走它的泛黃;擦了櫥窗,還是擦不走 玻璃的刮痕;換了店子的燈泡,但它們還是不太明亮。煩躁的我不留神吐出我一直的疑問:「真不明白你跟爺爺為甚麼那麼念舊,好像跟金錢和潮流過不去,只鍾情於過去呢?」陳伯放下手中的工具,嘆了一口氣,挨在吱吱作聲的椅背上,拿出一本褪色的帳簿,乾燥的手顫抖地翻開歷史的見證,本來枯燥乏味的數字和筆跡,經陳伯的解碼後,躍出紙面,一個個修錶的故事,彷彿重現在我眼前。他一直翻,一直 翻......

    此時,窗外的陽光也被偷聽到的回憶感動到,融掉了薄霧,在斑駁的紙張鋪上了一層光澤。翻到今天的頁數時,陳伯緩緩地除下了眼鏡,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 八年前的你,把你爺爺的心也摔碎了嗎? 你那時天真無邪的小手扔的可是你爺爺的寶貝,是他儲錢買的第一隻手錶。 雖然我 幫你修理了裏面的零件,但這錶的玻璃早己停產了,我也没有辦法找到......」

   陳伯提到爺爺常說:「人就像一隻錶,追逐着時間來運作,有些人盲目地追趕着,當追不上時代的巨輪的時候,人生就像迷了路一樣,後悔没有珍惜追趕時在身邊溜走的一事一物。」對於陳伯和爺爺來說,這間樓梯鋪、這幢唐樓,這些漸漸失傳的修錶技術,才是他們的心血,他們悍衛了時代的價值,也悍衛了他們那一代最貴重的財富。香港寸土尺金之下物所用極 的智慧,是時間的活見證,也是記載着回憶的足跡。

     想到這裏,我望着夕陽的下沉,不禁唏噓不已:最疼我的爺爺的心和錶面一樣永遠有着不可磨滅的裂縫,這些唐樓、這間樓梯鋪也逃不過「城市發展」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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