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照相機》

作者: 女的 最後更新: 27/07/2020

我是一台照相機,一台平實的膠卷菲林照相機。

 從我被製作出來開始,我便被囚禁在一個玻璃櫥櫃裏。與我同室的「獄友」,就是另一部菲林照相機。他比我更早「出生」,因此我叫他師兄。一直以來,就是他,陪伴着孤獨的我。師兄告訴我,我們照相機只是被人類製造出來的工具而已。師兄灌輸給我的這個理念,如誡命一般,一直以來牢牢地記在我腦海之中。

 三年。我已經待在這個牢房三年了。日復一日,我都過着如此平淡的生活。每天清晨,伴隨着店主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也跟着甦醒起來。店裏忙碌的一日又開始了。店主是開攝影鋪的,除了照相服務,也會販賣各種的攝影器材,當然,我和師兄都是要被販賣的商品 。新一天的開始,即是新希望的到來;一天的結束,即是再一次的絕望。我們每天都隔着些許起麈的玻璃,俯視着櫥櫃外的自由新世界。從出生就一直被囚禁在櫥櫃裏的我們,哪怕是接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也好,我們也會雀躍得像嬉戲中的小孩一樣。我們對於自由的渴望,是別人所不能理解的。我知道我的外貌並不吸引一一滿是塵埃的黑色機身再加上稍微發黃的皮革,這些特徵就已經注定我不會是一個受歡迎的商品。因此,我也知道自己會被賣出去的機會很渺茫,我也不會對客人抱有什麼特別的期望。

 等待,是值得的。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那天,一位青年走了進來。他看來大概二十來歲,身穿一套深色的燕尾服,系了一條新式領帶,穿着一雙刷得黑亮的牛皮鞋,他那金色的捲髮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幽幽的光芒。他的眼睛十分美麗,雙眼彷彿鑲嵌着青金石一般。在他藍綠色的眼眸中,你只會看到無盡的智慧和平靜。

 他走到櫃檯前,雙眼瞄了瞄右手握着的懷錶:三時正,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下午茶時間了。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懷錶放進燕尾服的內袋裏。然後就將目光移向店舖裏所陳列的照相機。他一行接一行仔細地掃視店內的陳列櫃,時不時會皺起眉頭,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就是你了。」他微笑道。

 當我還在沉溺被客人選中的驚訝和喜悅中時,未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店長從牢房裏釋放了出來。頓時,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我自由了!」

 我看向欣慰的師兄。我們之間不需多言,看着他的微笑,我感覺到他對我的羨慕,以及對我未來生活的祝福。

 不久我到達了客人的家。一對金牛面對面在一座極其高大宏偉的宅邸前充當門衛。從馬車上下來之後,我如同是他尊貴的寵物,被客人雙手捧着走進宅邸。宅邸裏面更是美侖美奐,金黃色的裝潢,再加上色彩斑斕的油畫,裏面很有皇家氣度。可想言之,這座宅邸的主人必定身世不凡。

 「向華!您回來啦!」原來客人名叫向華。

 說話的人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身穿着白色素裙,上身披着薄紗披肩。她那長長的睫毛如同煽動的蝴蝶,皮膚白皙柔嫩得像是會一碰即化,可說是國色天香。

 「是啊,英秀!我還帶了一份禮物給你呢!是我在一間小店裏發現的。」向華把我藏在他背後,一邊笑嘻嘻地說道。

 「是什麼?快給我看!快給我看!」英秀已經迫不及待了。

 「吶。」向華緩緩地把他藏在背後的我遞給了她,說:「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個膠卷照相機嗎?今天我在店舖裏就相中他了,快瞧瞧!」

 「哇!謝謝你,向華!」英秀在接收到我之後,輕輕地親吻了向華的面頰。

 二人在你一言我一語中談笑風生,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已經在他們剛才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按下了快門,記錄下這幸福的一瞬間。當我照下這些快樂的事物,然後細細品味,我會發現我真是一台幸福的照相機。

 「少爵、夫人,現在已經是下午四時半了,請隨我到花園享用下午茶吧。」管家已經準備好下午茶了。

 喝了一口紅茶之後,向華突然嚴肅地說到:「上校通報說,需要我帶兵去支援北地的戰役。由於情況危急,我必須明天就要出發起行了。」

 夫人並沒有感到特別驚訝,也許這種情況她已經見多了。只是,剛才還閃爍着的雙眼頓時暗淡了不少。她把我放到桌上,一邊為向華添茶,一邊說道:「好的,我待會兒就幫你收拾行李。」

 向華一眼就看得出英秀的不妥,他把她抱到懷裏,輕聲説:「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就拜托你看家了。」

 「嗯⋯⋯」英秀把她的腦袋往向華的懷裏攢。「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平安歸來⋯⋯」

 「好的。」向華把英秀抱得越來越緊,他也十分不捨得離開妻子。「要不是去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我才不要離開這裏⋯⋯」他心裏大概是這樣想的吧。

 翌日清晨,英秀很早就起來為香華送行了。英秀再送行時也帶着我出門,應該是想着丈夫離開之前拍一張照吧。妻子並沒有表現出哭哭蹄蹄的樣子,她一直,一直都在微笑着。向華臨走前,英秀請管家因為他們夫婦倆拍了張照。「咔嚓」一聲,這段珍貴的回憶就珍藏在我的黑膠片中了。

 「向華,一定要答應我在沙場勝利歸來!」載着向華的馬車已經越行越遠了,英秀還在不斷地呼喚着她的丈夫。我本以為會很傷感的送行,就在英秀這句話下,完滿地告一段落了。

 長溝流月去無聲,十餘年來如一夢,如今的我已是四歲的「高齡」了。在這一年漫長的等待,英秀對向華既是擔心,又是想念。她時不時會去到向華的衣帽間,圍着他的圍巾,去感受著他的氣味和體溫;有時不時手裏握着我,心裏默默地懷念着他。每一個月,她都會寫信給向華,告訴他在這個月她身邊所發生有趣的見聞,又會詢問到向華那邊的軍情。每一天,英秀都會去檢查宅邸的郵箱,期待着向華的回信。快的話,可以在兩星期以內收到回信;回得慢的話,也許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收到信件。

 今天又到了寫信的日子了。而英秀,已經有四個月沒有收到信件了。

 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如白玉般的月亮散發出幽幽的藍光,在花園裏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地飛着。那時,英秀正全神貫注地寫着給向華的信。一縷縷微微的晚風從外面吹來,撫摸着英秀每一根髮絲。

 「妻子

        英秀 上」

 羽毛筆在潔白的紙上用漆黑的墨水留下信上最後幾隻秀麗的字。睡前,她又再次撫摸了我。她微笑道:「謝謝你,照相機,是你的照片,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希望。」

 當年的我,一天天地等着自己被賣出去,獲得自由。現在的英秀就像一年前的我一樣,憑藉她對向華的信任以及堅信他生存的希望,盼望着向華歸來的那天的到來。也許就是我珍藏的兩幅照片,讓英秀想起與他的一點一滴,從而一天又一天地堅持等待。這,就是一種信念。

 我也明白到照相機職責的重要,記錄下重要時刻去珍藏的重要。而我,再也不是被人類利用的工具,而是給予別人希望的源頭。

 「晚安。」英秀吹熄了油燈的火苗,薄煙裊裊,隨即融入到溫柔的晚風中。願夫人對少爵的思念,通過絲絲的晚風,穿過山脈,越過山谷,傳到少爵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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