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著光夢遊。」

你總說我跟你很像，於是我跟在你的身後，追隨著你的腳步，複製你走過的路途。雲間太陽煌煌，前方強大的背影始終將我遮蔽。

那時，你每天帶著我到操場訓練，頂著烈日傾瀉的流光，揮灑汗水。許是年少時的執念，你總是跑在前面，而我默默跟從，超越的念頭從未有過，這或是生來的缺陷吧。我看著你的背影，暗歎太陽不公，燦爛的金黃竟只灑在你身上，與此同時，你背後落下了暗淡的光影剛好遮擋著我。我不禁轉頭看向身後，只有你龐大背影剩下的昏暗，不見金光。我瞬間明了，我從來都只是你的影子，暗淡無光。我不甘如此，決心尋找屬於自己的光。

漸漸長大，比起跑步競技的激情，我更愛音符在指尖盛開的絢麗，音樂流淌畫出的世界。趁著午休，我總會偷偷溜進學校琴房，坐在鋼琴前，手指一下一下地按著琴鍵，音符一個一個彈奏出，雖然稚嫩生疏，終究是我的色彩。晨光穿過樹蔭，透著窗戶灑來，我低頭一看，那久違的陽光竟完全地傾瀉在我身上，和煦的暖意瞬間籠罩，我不禁轉頭看向身後，古舊的地板上，赫然映出一個彈琴的身影，那是我的影子，那是只屬於我的影子。

童年乘著旋律飄散，唯一不變的是那坐在鋼琴的身影ㄧ—我如願成為了鋼琴教授。那一日，你憤怒地闖進琴房，巨大的身影又將我遮蓋，熟悉的黑暗將我湮沒，我清晰地看見，地上那彈鋼琴的影子被盡數吞噬ㄧㄧ我又成為了你的影子。半晌，你終於開口，問：「你真的不想做田徑運動員嗎？你這麼像我。」於黑暗中，我說：「像？大家都說我像您，可是爸爸，我們除了樣貌什麼都不像。我沒有您田徑的天賦，沒有爭第一的慾望，我跟您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您為什麼不讓我做自己，卻偏偏讓我活成您的樣子？」我盯著地下的灰暗，哀歎：「我不是您的影子，爸爸。」您長歎一聲，愧疚隨著空氣從心底裡流出，隨即後退一步，輕歎：「好。」

一瞬間，籠罩身上的昏暗退卻，晨光穿過窗戶填滿房間的每個角落，閃耀的金光駐留在我身上。我不禁轉頭看向身後，只見陳舊的地板上浮現出兩個身影，是我ㄧㄧ和你的影子。

午後，清風徐來，雲卷雲舒。我坐在鋼琴前，指尖流淌出的聲音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著靈動的翅膀，清亮亮的閃爍著。陽光如往常一般傾灑，我以不再回頭，因為我知道，地板上總會有一個彈琴的身影。

我們都不是誰的影子，忠於自己，我就是我，永遠是不一樣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