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個答案

這原本是個高高興興的日子，場面的氣氛卻因為我的一句話變得非常尷尬。父親的眼中閃過一絲愕然與不可置信，他怔怔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自私地拋下這個難堪的案發現場，逃進了房間。這一刻，我的內心滿是對父親的憤怒，對父親的不可理喻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與難過。

過去的故事又再一次浮出了水面，我是如此討厭這個冷漠的答案。它貫穿了我整個童年與成長的階段，給我帶來一次次無聲的傷害，並且越積越重。

小學二年級的一次考試中。我得了全級第二名。那時候的我以為自己幹了一件大事，爸媽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與開心的。沒想到的是，爸媽的反應並非我預想的那樣驚喜，相反，他們的反應非常冷淡，父親的一句「還可以，也就第二名而已，別太驕傲」，更是硬生生地推倒了我所有的期待與自信。這個答案實在讓我非常不滿意，我在地上撒潑打滾地抗議。沒想到的是，父親被我的哭鬧弄得心煩氣躁，更與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們的關係本就不太好，後來竟越吵越激烈，我內心的憤怒與不甘迅速轉化成了焦急與害怕。兩人將累積了許久的不滿，在這個晚上一次性宣洩了出來。

那個晚上，我把自己緊緊地藏在被窩裡，捂着耳朵，希望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我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自責，如果我考的是第一名而不是第二名，父親就會更高興、滿意，他和母親也就不會吵架了。眼淚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掉，看着手中的成績表，原本對於第二名這個成績很是滿意的我在這一刻，突然覺得這不過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罷了。而我也在心中也暗自下定了決心，下次一定要得到讓父親滿意的成績，絕不要再聽到「還可以」這類的答案了。

那天過後，一切都好像往常一樣，彷彿什麼也沒有變過，父母也沒有再激烈地爭吵過了。我努力地學習，不再捅婁子，只希望自己不要讓父母親失望，維持現在平凡的生活就好了。但可笑的是，一直到我高中的時候，我才知道父母早已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悄然無聲地離了婚。

我已經親手毀掉自己的幸福了，除了好好學習以外，我也找不到任何其他彌補過失的辦法了。我只好更加努力，只希望在高中畢業後能夠給父親遞上一份滿意的成績單。

那天一大早，我接獲了一所名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喜悅早已溢於言表，第一反應是告訴父親這個消息。我欣喜若狂地給父親發了短信，等待回復的每一秒鐘都在期待着父親的反應。直到手機的屏幕上彈出了消息的通知，我的心涼了一截。「嗯，還可以，繼續努力。」——這就是我花了多年心思與努力得到的反響，又是這個答案，這個不滿意的答案。

難道我做了那麼多，最後只感動到自己嗎？腦海裏浮現了父親當年的嘴臉，沒有溫度的話語從他口中一次次地說出來。時間並沒有撫平我的傷口，反而在給我增添負擔。而時隔多年再次出現的這個答案，依舊在警惕着我必須要更加優秀。但不同的是，我不再奢望父親對我有怎麼樣的讚賞了。那一刻，心中無法平靜，複雜的思緒化作了淚水。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可以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沒想到在今天，我還是輸給了自己內心的憤憤不平。

今天是中秋，也是我升職後第一次回家看望父親的日子。就在不到半小時前，親朋好友還在飯桌上有說有笑的，氣氛非常融洽。在談話間，小叔叔順勢聊起了我升職的話題，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對我父親露出艷羨之情，只有當事人不以為然。「都別說了，不就是升了個職而已，也就那樣，沒什麼好炫耀的。」父親面無表情地說道。大家面面相覷，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安靜低頭吃飯。那一剎那，彷彿有什麼東西卡在了我的喉嚨，我食慾全無也說不出話，握着手中的筷子，快要把飯碗底戳穿了，心中的不甘與委屈在這一片寧靜的尷尬中快速發酵。於是便有了剛開始的那一幕。

我躲進了房間，卻再也哭不出來了。又是這個答案，它像一根根的小針，扎在我的身上，伴隨一陣一陣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在意。我打開抽屜，拿出了小學那張滿是淚漬的成績表，多年前那個晚上的痛苦只有它知道。我不過是想要一個稱心如意的答案罷了，有那麼難嗎？我那麼努力，圖的又是什麼？想着想着，我竟然累得睡着了。

當我睜開眼時，已經是凌晨了。一個晚上沒吃東西，我是被餓醒的。我摸黑想要去廚房找些東西吃，卻發現客廳有一盞小燈還開着，父親竟坐在沙發上睡着了，茶几上擱着一本破舊的筆記。我好奇的翻開偷看，筆記裏滿是父親潦草的字跡，卻整整齊齊地標註了我的每個成就，不論是比賽的優異獎或是我耿耿於懷的小學時的全年級第二，父親都一項不漏地標註了。頓時，我百感交集。

只是還沒來得及感動，父親突然醒了過來，不知從何時起，他竟變得如此淺眠。「爸，你怎麼不進房間睡呢？」我強裝無事發生。「我......我睡不着，出來客廳透透氣。」父親迴避我的眼神，結巴地回應。突然，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一聲響聲，是父親的肚子在抗議。「爸，你晚上是不是沒有吃飽，我煮個麵給你吃好不好？」我強忍笑意問道。父親紅了臉，只好點點頭。

熱煙在麵條上徐徐升起，我和父親餓得狼吞虎嚥。

「爸，麵條好吃嗎？」我問道。

「還可以。」父親回答。

「又是這個答案。」我笑着回應道。

父親疑惑地偏了偏頭，我沒有說話。然而某些東西，早已在心中默默解開了。

作者簡介

趙天恩

嘉諾撒書院 (S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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