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

        這幾天的天色總是灰灰暗暗的，即使打開了白光燈都也只映得這空空如也的家一片慘白。霧月春天似乎不曾離開，自春季之初，雨就沒有停過。霏霏的冷雨拍打着我的心房，讓我更感到世界的冷漠和悲慘。指尖觸及的窗戶傳來了刺冷的感覺，這天，我決定了要走出去，儘管外邊的風吹得有多猛烈，雨下得有多大，我也堅決要出門，望那寒風和細雨能把我從痛苦中喚醒。

        我看着海，緩緩地散步。心中有數萬種不快的感覺想發洩出來，可我卻無能為力。我被活生生困在這片迷惘和傷痛之中，那種鬱悶的感覺讓人快要窒息。走着走着，我彷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覺，但我還是希望能透過那個身影帶給我一點安慰……

       還記得小時候，第一天要到幼稚園上課時，怕事內向的我一直嚷着不要出門，甚至一直躲在被子裏不願意面對現實。那時父母都束手無策，無論是用糖果引誘我，還是對我呼喝斥罵，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躲着。突然，有一隻溫熱的大手撫摸着我的頭，並説著：「學校裏就像遊樂園一樣，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啊！英秀你真的不去嗎？婆婆小時候卻十分想上學呢！據說那裏可以結識很多親切善良的朋友，又有很多新奇有趣的玩具，不如英秀你代替婆婆上一次學，然後回來告訴我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吧！」聽着聽着，我也對這神秘夢幻的學校產生了興趣，於是我便抱着擔憂的心情走出門口。

       在上學的途中，我一直都很忐忑，到底我應該乖乖地上學，還是逃走呢？到底我該履行對婆婆的約定，還是應順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呢？六神無主的我一邊走着一邊拿着花，邊摘下花瓣，邊皺著眉叨念：「回校……逃走……回校……」此時外婆一直拖着我的手，看着我發瘋似的自言自語，大概是看懂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又產生了想逃走的心態了，於是她細心地勸導我，說：「孩子啊，選擇勇敢地面對比起逃避是個更好的選擇，不如嘗試展現英秀你勇敢的一面給我看啊！就讓外婆我因有你這個勇敢的孫子而感到欣慰吧！」說畢，臉上便露出一個彎彎的弧度。外婆總是那樣的慈祥，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給我最好的意見，想到這裏，我決定了！我要走出我的舒適圈，擺脫這個膽小怕事的我，勇敢地認識新的朋友，學習新的知識！

       海浪的拍打聲把我重新喚醒，吹着海風，微微的細雨有如刀一般拍打在我的臉上，劃出一道道裂痕。這種刺痛的感覺似曾相識，我再次墮入回憶的漩渦。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外婆開始以醫院為家，而長大後的我因為學業繁重，也慢慢減少了和外婆的接觸。聽到父母說外婆也許很快會離開我們的說話，我決定先放下一切事情，以外婆為首。在通向醫院的路上，我的手一直抖震着，人幾乎站不穩身子。匆匆跑到那個白色的空間裏，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我只得收拾當下的感覺，心裏想著或許結果並非如父母所想……

       病床上的外婆努力擠出微笑，彷彿要掩飾她承受的痛苦。只是臉上留下的淡淡脂粉無法掩飾她的倦態，有如夾在字典裏的牡丹花，已然失去原有的綽約冶麗。看著外婆如風中殘柳，對她會猝然逝去的恐懼又無聲無色地爬滿我的心窩。 那天我和外婆到花園，應該是最後數次了，我攙扶着她在林蔭小徑上向着斜陽的方向前進。外婆的身軀有如欲墜的骨牌般單薄，手臂上盡是抽血過後貼上的棉花和扎進皮肉的細管。我內心的結難舒，看她舉步維艱，教我於心何忍？想到往日種種，一個如此活潑的靈魂，一個伴我成長的至親即將離我而去，我當真可以灑脫面對這個終結？

      這時，一隻微顫的大手拖着我的手，外婆往往在我最脆弱的時刻為我撥開雲霧。這次，她對我說：「也許這個終結對於你來說不是最美好的結局，但希望你不要執着，把我倆的回憶永存在這裏好了。」説畢，她便捉着我的手放到我的胸口上，當時的我懷着一絲不解，但卻沒有再次詢問外婆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在往後的日子裏，儘管不捨偶爾仍在我心中浮現，但我選擇了用樂觀的態度陪伴外婆走最後一程。因為，我不要外婆再為我牽掛。

        當外婆離開過後，我就無法再次提起精神，天天以淚洗面，哀傷，是人魚公主的一滴珍珠淚，是臘雪紅梅上的一瓣霜花，是深夜床頭的一杯雞尾酒。那時的我只能再次墮入回憶的漩渦中，不能自拔，我拼命掙扎想伸手捉緊最後一點的溫暖觸感，它卻只像個瀟灑的過客，留我一人獨自惆悵。看著眼前的海浪，回憶忽然有如潮湧般湧進我的腦袋裏，外婆慈祥的微笑，雙手的觸感，還有最後的那段話，對啊，外婆的確離開了，但我和她的美好回憶從來都沒有消失，仍活現在我的腦海，封存在我的心裏。最後的那段話是為了叮囑我，希望即使她不在我的身旁，我也能鼓起勇氣，提起精神，當那個跟從前一樣勇敢面對，能踏出第一步，走出自己的舒適圈，讓她感到欣慰、自豪的乖孫女！

我決定要走出這個陰霾。 雨停了，我仰首看著微微放晴的天空，天空掛起一道彩虹，剛才那種刺痛驀然消失了。海風撲臉，彷如外婆昔日那雙大手在溫柔地撫摸著我。外婆，是你在稱讚我做的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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