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我抬頭看向狹窄的天空,高樓把大部分天都遮住了,留下一小塊灰藍色格格不入。雨點打在身上,涼絲絲的,我徑直走向西鐵站,那條路可暫時保我一身乾爽。
西鐵站連著一個商場,那商場又連著另外一個巨大的商場,像出了一個迷宮,又走進另外一個迷宮,無窮無盡。
重新走在黑沉沉的天空下,馬路上迎面而來一股下雨天獨有的新鮮味兒,此時的雨還是細蒙蒙的,溫柔得像母親的愛。歸家的路是漫長的,我在一段可見的枯燥且無聊的時光下,更容易走神,想起幼時的一個奇妙的想法:要是人們的思想都相同,會有一個怎樣的世界?
雨又大了點,濺在地上白蒙蒙一片。視線逐漸模糊,雨滴匯集,順著脖子劉進衣服裏,淋濕的頭髮貼在臉上,重重的衣服掛在身上,我越走越慢,歸家的路又長了些。
「思想控制著人的行為,但哪會有思想完全相同的人呢?」我繼續想著剛才的問題,「可能那種世界只能在想象裏存活了吧。」就像經過的那個商場,人滿為患,形形色色百態千姿,但都沒有相同,或許,相似而不相同,才是生活真實的樣貌吧。想得入神了,做夢一樣回憶著才發生不久的事。
走在金碧輝煌乾淨得會反光的商場地板上,眼前天花板的光白得晃眼睛,燈光下的人走來走去,密集的人流轉的我頭疼,還沒看清臉她們就唰地一下過去了。於是我放緩步子,開始仔細地觀察這個緊密空間里的人。
前邊有兩位穿校服背著書包的姑娘。她們手挽著手,肩挨著肩,各自手裏拿著一杯焦糖珍珠奶茶,談笑風生眉俏帶喜,黑棕色的眼珠子閃著流光,邁著輕盈的步子越過我;右方化妝品店的服務員小姐熱情地和客戶介紹著她們的產品,她化著精緻的妝,不知何時起,出門化妝成了禮儀的一種。黑色的職業裝、深紅的領口蝴蝶結、伶俐的嘴舌和自信的微笑讓她看起來是那麽地專業、可靠;視線轉向一位低垂著頭邊看手機邊走路的男士,他堅銳的頭頂對著我,斜肩縮頸,雙手碰著手機,眼鏡反著光簡單的寬鬆純棉黑長袖和深藍破洞牛仔褲,讓他在衣服下的身子顯得愈加削弱;他突然撞到一位老爺爺,他踉蹌了一下,手機貼上他的眼鏡,發出清脆的嚮聲。反觀那位老爺爺,大約六十歲,神采奕奕下盤极穩,剛被撞那下,絲毫未動,還虛扶了一把那年輕人。他身穿熒光綠色運動短袖,下身一條配套黑色短褲,燈光下的腿部線條緊繃,流利而富健康美感;我繼續走著,前方一位神容憔悴的婦女出現在視線中,她眼神疲憊而傷悲,褐色瞳孔混濁得沒有半絲光亮,蒼白的臉上皺紋深深,扎著低馬尾,挎著一個大環保袋,袋子陷在她肩膀的肉上,露出裏面的青菜,偶爾還有幾滴液體從袋子地步滴在地上。她的步伐很快,快得也不知是前進還是後退。
我喜歡看人的眼睛,尤其是老人和孩童的眼睛。
老人的眼鏡是混濁的,但總帶著慈悲、憐憫。比如那個坐在商場外公園樓梯的老人。他歷經風霜,他的衣服也一樣歷經風霜,我駐足在窗邊默默觀察他。他身上的衣服已不知洗了多少遍,脫色得嚴重,發白的袖口有些磨損,斷成一絲絲的,像那些搓散了的絲線一樣。飽經歲月的雙手深深淺淺的皺子、新新舊舊的繭子,他面無表情地嚼著麪包,臉上鬆弛的皮膚隨他的動作攪在一起又鬆開。他的眼睛顏色很淺,混濁又澄澈,樹林的光影反射到他眼裏,流光溢彩,他的情感在眼裏交織,似乎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能打開他內心世界的一扇小窗。
孩童的眼睛是無比清澈的,具有溫暖人心的力量。就像旁邊的嬰兒車里的那個寶寶一樣,我看向她,她彷彿感知到了什麼,也看了過來。她的眼睛很漂亮,長長的黑色睫毛在柔軟的肌膚上投下一層陰影,粉嫩的小臉蛋兒吹彈可破,黑色明眸里能看到我的倒影,璀璨的眼珠像玻璃球一樣透徹,像見底的湖水一樣純凈。我對她微微一笑,她也稍有羞澀地揚起來嘴角,眉眼淺淺嘴兒蜜蜜,心裏雯時化開一抹甜。
衣服都濕透了,雨越來越大,我估計自己已經變成落水狗了。而我還在歸家的路上,雨水還在衣服里繼續流著,一直流到地上。
我繼續走,水繼續流,商場里的人也不停下,就像一個盤子倒進另一個盤子。天空還是陰沉的,風一陣一陣地颳。呀,又踩到個水坑,水從裏面濺出來,跳入下一個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