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題材慎入 )星星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30/05/2020

「我出去了。」啊明把那雙摻着殘舊痕跡的布鞋鞋小心翼翼地拿出,邊穿邊轉向他的妻子道。妻子從廚房出來面無表情地應答,但在他出門前轉念一想,隨即狐疑道。 「是何偉庭嗎?又是他嗎?」 妻子見啊明瞳孔不自覺緊縮,髣髴心間秘密被戳得流血不止,飄動的眸已經出賣了他的緊張,啊明已不敢再與他的妻子對視。

妻子輕輕轉頭,合了合眸,髮鬚青絲早已被煩躁染了色,披散在那姣好面容,但眼角的細細皺紋,早已提醒他一些不可逾越的警告。一觸碰,便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只是和他看星星。」啊明輕嘆了一口,壓抑着又滲透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緒,無奈地悻悻道,妻子蹙起了眉,沒有應答。

最後一次了,啊明只好警告着自己。 「他的兒子也會去,不用擔心。」妻子聽見後眉頭鬆動許些,良久恬謐後苦笑,她欲言又止。啊明深知笑容的背後,帶些愧疚地正想開口說話,卻被那明顯自欺欺人的安慰哽住了喉嚨。良久,他踏步而出。

啊明避過那齊脖的深草,剛濕滑的淺青被踐踏成痕,成了折曲又懶倦的摺線,為心間的秘密花園指路,啊明低着頭,暗忖着什麼。須臾,他抬起頭,與那在心間已臨摹數千萬遍的臉容重疊,啊明笑了,偉庭目光撞進他的眸,撞得啊明的心流血不止。

偉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笑靨好看得很,掛着美好的淺淺梨渦,啊明被他突如其來的笑看得愣了愣。啊明凝視着他的梨渦,竟似是回到那不諳世事的青蔥時期,儼如返到那一個午後陽光,一張長短不一的桌椅,一個平平凡凡的故事。清爽的碎髮,挽起的袖邊,摻雜着氤氤氳氳的情愫,從蜿蜒的旁枝引伸至不知處,肆無忌憚地擴散得按捺不住。

那時偉庭說,他喜歡上那個女生。偉庭說,他只得啊明一個好兄弟。那個女生馬尾飄飄,白嫩的小臂漂亮得很,走路裙擺擺動搖曳,是每個男生的夢中情人。於是偉庭迷上她不能自拔。偉庭臉紅了,跟自己訴諸他心底間的愛意,樣子是從來沒有看過的。

他卻不知道,好兄弟其實喜歡上了男人,好兄弟喜歡上了他自己。那天明媚嬌陽揮灑,課室間,啊明被刺眼的光氤氳得睜不開眼,只好伸出那透白見骨的手擋著光,悻悻地,從那冰涼的指縫間窺探那不屬於自己的一抹光。淚光矇矓間,只能定定瞥見他的眸,聽他侃侃而談,噙着那一絲雀躍的笑意。

啊明壓抑着,不許自己有一絲情愫外露。他發現自己喜歡的性別或許錯了。

大概是病了,啊明暗忖。

直至最後,啊明都害怕那不知名的情愫會被血淋淋地撕扯,那深淵間的秘密被傾盤托出;只能獨自存活於黑暗中,細聽那晦暗彼岸的絲絲呢喃,偶爾心悸數次而已。

原來自己早已萌生愛意。直至大家脫下那套校服,各有家室,啊明才覺得那種卑微又不以為然的莫名情愫,大概是一生間僅得恩賜的時光。 「啊明?」 回過神來,啊明順應地噓寒問暖了一番,但卻不敢再與他的眸對視半分。啊明怕了,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相約了看星,可天空沉寂無聲,灰暗得漆黑,沒有一顆星星可言。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什麼,偉庭的兒子原來已在不知不覺時長高許多,正活蹦亂跳地插話,啊明輕輕蹙起眉,頃刻又平復了。

真像啊,啊明於是笑了。

話題聊到了以往。小孩正嚷着要聽以往自己爸爸和叔叔的情史。

偉庭閉上了眸,吟唱般喃喃,儼如在四衢八街中淺淺的風聲,輕柔得微不可察。 「那是初夏的一切等待,是早春的一篇長信,是冬間的溫柔花火,是秋至的楓樹萬曳。」偉庭直視前方,他的眸倏地溢出了柔情,髣髴只裝得下一個人。

是想到了她吧,啊明苦笑了,半晌後悻悻開口。 「亦是跨過重巒疊嶂後,可遇不可求的荒蕪。」亦是頃刻的繁花盛開,也是無言的一行等待,更是荒涼的落花過隙。

啊明感受到一道灸熱的目光落向自己,他知道,偉庭大概是為自己奇怪的愁緒而不知所措吧。不要多想了,啊明開始覺得自己有點病態,只能警告着自己。

啊明雙手頂着地,閉着眸,乘着小河煙霧間的微風,捲起了無可奈何的酸澀,那只屬青春的書卷氣滲了他的絲絲髮香縈繞着,風聲摩挲着那不完美的薄繭,冰涼的溫柔不經意地在心間肆無忌憚地狂歡,又輕刮了下略亂的髮鬢青絲,毛躁輕狂的青春不知何時已被微風撫平,正安順地貼在那壓抑已久的情愫上。啊明嘗到了酸澀,卻噙出了一口甘之如飴的苦,苦得只能笑着紅了眼。

像個瘋子,這樣的自己。

就這樣吧,這樣就好。啊明這樣想着,卻貪婪地感受着身旁人的體溫。驀地發現,那許起了自己半生花火的溫度,仍是如舊。啊明終究可以承認自己自私得很,只冀望時間永遠在此刻相靠定格,只奢望回到那一個午後,只屬於兩人的笑。

那是最美好的暗戀。
相對無言。

良久,啊明拍拍身間染上的泥塵起了身,遺憾地蹙起了眉,片刻間又在一笑中釋然了。 「我走了。」
偉庭站直了身,但沒有送他的意思。啊明故作瀟灑地揮了揮手,妄想能將一切拋諸腦後,緩緩踏步而行。這次是真的再見了,啊明暗忖。

偉庭低着頭,瞳孔染上了一絲星光花火。今天原來也能有星星。只要他還在。

只要他還在,偉庭想。

啊明昂首挺胸,冀望着能給他最後的美好記憶。
但啊明卻不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全悉被偉庭收盡眼底。啊明早已走遠,偉庭眼底,卻是掩不住的荒涼。

沒有了,身邊早已形單影隻。

偉庭意有所指地瞥向啊明離開的方向,微不可察地輕嘆,輕得卑微萬分。 「春夏秋冬之所以絢麗,都只因有他啊。」 頃刻,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摻透着複雜得很的情緒,笑了笑。

「這句話,不要跟叔叔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