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

紅。

滿目鮮豔的紅。

寂靜的房中，我掀起紅蓋頭，眼前燭光搖曳，映得牆上大紅雙喜剪紙愈發鮮艷。月光穿過窗框，冷冷地打在地上。那門緊閉着，像無數次經歷過的那樣，牢不可破地合上，把我鎖在裏面，永遠，永遠都走不出去……

「哎喲！這趙家二小姐的繡活可真了得！這芙蓉出水圖紅是紅，綠是綠，多精緻啊！」媒婆尖銳的聲音由遠至近，徑直推開了我房間的門。冬日暖陽投入像牢房般的房間，我正在窗邊喂着麻雀，抬頭望去，光亮中站着我的父母，攏着袖子，面上帶着拘謹的笑。

母親裝作親熱地攬著我的肩膀，柔聲道：「妳也不小了，是該找門好人家了。」父親站在門邊冷冷的看着我，像在腹誹：賠錢貨！

好人家？我不就是你們用來攀附權貴的工具嗎？我壓下不滿，扯起嘴角回母親一笑。

「趙夫人可盡管放一百個心，我推薦的，一定是最好的！」媒婆揮揮手絹，隨父母離開詳談。房門又復合上，那曇花一現的陽光又被隔絕在外，又把我關起，像商品一樣被隨意安排去處。

從小開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父母安排好的，早上學畫，下午練琴，晚上讀書。為了把我培養成配得上名門的大家閨秀，我走一步路，吸一口氣，都要謹慎輕柔，具大家風範。終於，我成為一個乖乖聽從差遣、任勞任怨的傀儡，父母也十分滿意。他們都滿足了——那我呢？

那我呢？有誰會關心我不想每天被關在這方天地，日復一日地練習根本沒有興趣的東西？有誰會知道我想考取功名為國分憂？為什麼我只能一輩子待在房內當個精美的擺設？為什麼我只能看着這悲哀的世界擺脫不去男尊女卑的思想？為什麼我只能踏着別人為我鋪好的人生？

為什麼……我不能為自己而活？

窗邊的麻雀見我不再喂牠，歪頭啾啾兩聲，拍翅飛走了。牠們不諳世事，能在空中自由飛翔，心中的快樂一定比我多吧？我摸了摸貼著心口放的紙箋，上頭端正的毛筆字書：今夜老時間老地方，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指尖輕觸那紙箋，好像嗅到了墨水的香。我不禁放鬆了眉頭，遙望着麻雀雙雙飛去的背影，好像見到和他一起比翼雙飛，逃出麈網的束縛，脫離煩擾的俗務，忘記過往的陰霾，在竹林隱居，彈琴作歌，過着清閑的日子——只要今夜能走出去。

我和服侍我多年已情同手足的丫鬟互換了衣物，趁黑墨般的夜色籠罩在天空之上偷偷溜出宅院，跑到渡口等他。夜空烏雲密佈，竟下起雨來，我沒有準備傘，但又怕他來了找不到我，唯有以手遮雨在原地等待。難道連老天爺都不待見我？這是我失去意識前想的最後一句話。

「那窮書生竟想帶走我女兒？他算什麼東西！」母親惡狠狠的話喚醒了我。「還好那丫鬟通風報信，女兒也真是的，從小到大就不肯好好待着，淨想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有消息了？陸家那個公子？陸家啊……陸家不錯啊，雖然有些衰落了，但家底還是有的。」母親語氣有些欣慰，但兩三秒後轉成了訝異。「……什麼？瞎的？瞎子？」

房門外，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在猶豫不決，我心中燃起一點希望的火苗，努力撐起身聽。

「唉！瞎子就瞎子吧！她大姐做了健康的人的妾侍，不也被正房折磨死了……」

房門被母親闔上，門鎖咔一聲鎖上，心中萌生的一點火苗也被捏熄了。

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