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暢想•紙藝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26/04/2020

農曆正月十五日,元宵節。難得今天是假日,乘著東方既白、晨風颯爽,我穿上了鞋子,打算到處遊逛一會兒。   

街上人聲鼎沸,有販賣熟食的小販在道旁兜售小食;巴士站前早已有一條長長的人龍,當中大多數都是神色匆忙的上班人士。一些垂垂老矣的老人坐在空地的吸煙區中吞吐煙霧。情景一如往昔,卻都不是我心目中上元佳節的模樣。  

邊走邊做著各種暇想,一處公園近在眼前。公園的佈局與一般所見無異,唯獨中間矗立了一棵蒼勁粗大的大榕樹,粗略估算,樹身足有三、四人合抱之寬。早前聽聞該樹要被移去,沒想到最終還是逃過一劫。   

然而最吸引我的還是大榕樹上掛住的一個個紙製燈籠,紙燈籠由大紅花紙所製,紅彤彤的。每個有六面,每面均貼上了各式各樣的花式。有凌於煙波之上的漢闕、有搖曳於煙水裡的楊柳、有同風而起的纸鳶、張開垂雲之翼的火鳳凰。雖然現在仍是晨光滿溢的清早,但這棵滿溢着節慶氣息的榕樹仿佛帶我破開時空,去到了千年前元宵節的勝景,那「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壼光轉」之景,感受那熏人身心的華夏精神。  

跟著那撐天的榕樹轉了半圈,我才發現樹底下一直盤坐著一位眉髮俱有霜意的老人。他的手上正執著鏤刀、鉛筆,身旁擺着一把把裁刀,正專注地用鏤刀起稿,再用刀刻。剪下的曲線流暢自然、秀雅繁茂。旁邊擺著一些完成的作品,有八仙過海、百年好合、麒麟送子等的花樣,款式均精致和美。  

我情不自禁地坐在大樹下,可能那老者已然年事什高,所以聽覺有所衰退,竟然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依然不斜視地剪裁著花紙。清晨,一縷縷和暖的陽光穿透了樹葉的間隙,投射在那老者身上,映射出他稀疏的白髮和傴摟的背影,但更多的卻是襯托出這位老者的技藝不凡和一種因背負傳承的使命感 。  

榕樹的中間有一個樹根盤結的樹洞,裏面疊放著一個個精美的紙藝。 

「噫?」 

那老者擡頭,終於發現了我的闖入。 

他朝我慈祥地笑了一笑,顯然沒有介懷我的無禮,垂下頭,又是一連串的埋頭苦幹。 

由於天色尚早周圍仍是一片寂籟,偶爾樹上傳來了一兩聲悦耳悠揚的的鳥鳴,微風像一雙手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樹蓋像傘,擋去了直面而來的刺眼光茫,卻又灑下了滿地迷人的光斑。看得倦時,便抬起頭,仰望天上萬年如一地流動的彩雲,然後沉入在千古歷史畫卷的暢想之中。這里彷彿成了與世隔絕的小天地,頗有:「悠悠白雲裏,獨住青山客;林下畫焚香,桂花同寂寂」的閒適淡雅之感。一時之間,我竟和都市的煩囂隔絕開來,不遠處馬路傳來的引擎聲也變得隱隱約約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那老者放下了工具,開始鬆動筋骨,似是準備小休片刻,乘此機會,我連忙湊上前去,詢問他製作纸藝的因由。  

他滿懷感情地拍了拍身後的大榕樹,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原來他本是一名職業的傳統紙藝工作者,從事剪紙工作已有很多個年頭了,後來退休了,仍念念不忘心中的手藝,每逢節日,都會獨自製作一些紙藝作收藏和紀念。 

老者對傳統藝術的執著精神使我肅然起敬,我不禁由衷地表達了我對他的敬佩之情。老者似是高興於有人願意當他的聽眾,於是又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往事。 

老者說他小時候生在農村,當時的人們都非常地貧困,也沒有什麼娛樂的途徑。有一次,他的村子來了一位老伯,原來他是一位剪紙人,他在村中落腳後,便日複一日地在村中心的一棵百年老樹下剪紙,皆因剪紙需要長期的眼力集中,而大樹正能遮去強烈的光線,故而他總是待在大樹下。那時候,仍是少年的老者被他精妙的技術所吸引,欣賞這些栩栩如生的藝術品成了他一天最大的樂事。於是他情不自禁便向那位老剪紙人拜師學藝。老剪紙人故去後,他便繼承了他的位置,在樹下鏤刻各種美輪美奐的紙樣,為村民服務,如貼在門上的「門神」,放在嫁囍禮品上的花纸等,一做便是六十年之久。 

後來村子被列入城市發展計劃中之內,一部部裝載著水泥、石材等建造材料的吊臂車如潮水般湧入村子,很快村子便成為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工地;而他也因年齡漸大,於是便聽從兒子的建議,選擇了退休。  

「最後,村子留下的只有這棵老樹了。」 

説到此處,老伯的語氣不勝唏噓,眼眶亦濕潤了起來。 

我頓時感到一陣震撼,眼前這棵沐浴在晨光下的大樹忽然變得高大無比,它就像一位無聲的奉獻者,為兩代的纸藝人護航,在每日清晨,為他們提供理想的工作環境。他亦見證了傳統藝術的興衰和當中的傳承。百多年了,他遇見了多少的過客,當中又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 

我伸出手,輕輕地磨娑着樹的粗糙表面,彷彿看到了那一世紀的往事,一種穿越了無窮時空的不真實感和滄桑感在我心中泛濫了起來。 

可是一切都已然不重要了,因為我已在這天感受到我心目中的上元佳節。那便是:「分明一覺華胥夢,回首東風淚滿衣。」 

世情多變,人生如夢,但這份執着卻值得後輩學習,細細思量,現代人總在追求人生意義,但或許有時也可回頭返顧歴史,一些歷盡千古而保留下來的事物,也許便值得我們去守護、傳播,我深信若能成為傳統文化的傳承者,也能為人生添上雋永恒久的一筆,無悔此生,正如這位甘於淡泊的老剪紙人。 

接過了老伯從樹洞中取出,送給我的一盞纸燈籠後,我便離去了,留下的只有對眼前事物的真誠祝福。 

起身踏出大樹,抬眼望,晨光依舊,街道略添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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