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我想你絕對是怨恨我的吧。我是那樣的自私、那樣的醜陋，那樣的令人嘔心。

 

身體猛地下墜，抓不住一絲的希望，那萬千青絲在一瞬泛起了白霜，鐘漏並歇，頭顱默默流動着鮮血，癡疼着，內心似帶着一絲的釋懷，視線迷離恍惚，在高塔的窗櫺旁，那溫煦的夕光灑落在你天真柔嫩的臉龐，你是在驚慌嗎？那微微閃爍的是淚花嗎？我莞爾而笑，乾涸的唇滿含着血腥，吐不出半句話。

 

「孩子，別哭，不值得。」

 

合上眼簾，一片黝黑中，徘徊着的仍是那無情的背影與那爛漫的笑臉。

 

那時候的我絕對是被仇恨、貪婪蒙蔽了雙眼吧。

 

那夜，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仇恨在內心不斷地燃燒着，戰戰兢兢潛入豪華的宮殿，拐走了那安祥熟睡的女嬰，伴隨着怦怦的心跳，耳邊響起了嚎啕大哭的聲音。「嚶嚶嚶……嚶嚶……」

 

「閉嘴！煩死了」

 

內心煩亂不已，我認為我是恨這個孩子的……她長得像極那個人了，那湖綠的雙眸波光瀲灩，然而目光卻貪婪地注視着孩子一頭金黃的秀髮——那能令人返老還童的魔髮，讓人愛不釋手地揉捏着。

 

「是啊，只要擁有它便不會……不會再被人拋棄了……」我默念道。

 

女嬰漸漸長大，我卻仍保持着青春的樣貌，這就是魔髮的力量。自從那夜後，她沒有再大哭過，反總是一臉純真地嬉笑着，那笑容是那樣的純粹，沒有夾雜丁點計算、奸邪、虛偽，與那個人彷彿截然不同。

 

「你是媽媽嗎？」有一天，長大了的她問道。

 

「算是吧。」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內心發芽，來不及深思便脫口而出。

 

「那我有名字嗎？」

 

思索了片刻，「樂兒吧。」就像你樂天的笑臉。

 

才一個名字她已滿足得手舞足動，原來孩子都這麼容易快樂。

 

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對青春的渴望彷彿不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陪伴在樂兒的身邊。

 

「媽媽！這是我們倆！」她稚嫩的臉佈滿了顏料，髒兮兮，夾雜着童趣的天真。

 

凝視着牆上兩個身影，一個是我，一個是她，母女倆。

 

「母女倆。」

 

眼眶微微濕潤着，氤氳靉靆模糊了視線，宛如內心那哽咽的疼痛也在若有若無。我捨不得也放不下。

 

其實我絕對是自私的。 我貪戀着與樂兒相處的時光，我恐懼着死亡，有放不下的仇恨，有纏綿不斷的愛恨，有依戀無限的家庭溫暖。

 

好幾次的欲言又止。

 

「我不是你的媽媽。」心裏吶喊着。

 

「我是拐帶你的犯人。」心裏吶喊着。

 

「我剝奪了你的幸福。」心裏吶喊着。

 

「我剝奪了你的自由。」心裏吶喊着。

 

「我只是在利用你。」心裏吶喊着。

 

我絕對是罪不可恕的。

 

一切也彷佛十分平淡，使我沉醉在生活的幸福裏，不能自拔了。但上天終究看不過滿身罪孽的我吧。

 

樂兒十八歲的那天，她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綹綹金黃的秀髮微微飛舞，那桃腮帶笑，粉嫩而嬌柔，現在的我彷佛更像是她的姐姐，即使有着青春的肉體，那屢歴滄桑的內心也已經憔悴不堪了吧。

 

「媽媽，我……想到外面去」她似帶點顫抖的聲音。

 

內心一顫，罪惡感湧上心頭，我把她關在這高塔裏整整十八年了。她在責怪我嗎？難道她發現了我的惡行嗎？我的兩眼發直地緊盯着她，肩膀止不住的在發抖。

 

「我們一起去海邊好不好？拜託了媽媽，就一次嘛！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她嘻皮笑臉地哀求着我。

 

「好吧、好吧，就一次吧！」我還是敵不過她的笑臉。

牽着她的小手，在那平靜的海邊戲水，她輕捏着濕透的裙擺，秀髮宛如瀑布，在明媚的晨光下閃爍炫目，烙在了我的腦海裡，嬉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敲落在我的心房，她本該屬於這樣的生活，自由的空氣，揮灑着熱情的汗水，都怪我，我……太自私了，都怪我，都怪我……

那天，我與她走過沙灘，留下兩雙生命的足跡。

 

「樂兒有什麼願望？」

 

「想要活得快樂！」

 

「那你快樂嗎？」

 

「嗯……快樂！」

 

「……」

 

我想這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一天了。

 

她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孤寂，只有那麼一瞬間，可我捕捉到了。沉默着，我只是把她的手再牽緊一些了。

 

紙是永遠不可能包住那呼之欲出的火苗，上天的忍耐也到極限了。

 

那個人還是帶着他的衛兵找到了我的藏身之處，來搶回他的女兒。

 

「你夠了沒有？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的女兒是無辜的！」

 

相隔十多年了，再次聽到這冷酷的聲音，我的內心還是刺痛了。

 

「你是怎麼知道……」

 

「你不就是為了報復我嗎？你不就是怕死嗎？這樣就可以拐走別人的女兒嗎？你真令人嘔心！」

 

「我沒有！我不是！我不是……」愧疚與痛心快要把我迫瘋，從前的一幕幕縈繞在腦海裏，被人嘲諷、厭棄，我只是愛上一個比自己年輕十年的人而已，我只是愛上一個皇子而已，我只是被人欺騙而已，我只是想被愛而已，我只是……在奢望而已。

 

樂兒在一旁雙眼空洞，貝齒緊咬着唇，晶涙在止不住的流淌，直勾勾地盯着我，彷彿帶着陌生。

 

「媽，他在說謊，對吧？」

 

「對吧？」

 

「......」

 

「對吧？」

「對……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我無法直視她的雙眸，也

不配直視。我是個罪人。

 

才一瞬，他猛地把樂兒擁有魔法的金髮割斷。一切也完了。

 

眼看着雙手變得皺折，那鏡子裏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的人是如此的猙獰，宛如風前殘蠟，那樣的醜陋。

 

然後，他猛然凶殘地把我往窗外推，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

 

身體在下墜，只是短短的幾秒。

 

我想說，我很愛你，樂兒。 還有，對不起。 我想你還是有那麼一點是愛我的吧。

 

但我想你絕對是怨恨我的吧。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