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我躺在全自動化的座椅上，懶洋洋地用意志操控著椅前附設的電腦。按到一處，出現了一個紅色檔案的標誌，上有「機密！」的警告字樣。我嘗試打開它，然後屏幕顯示「權限不足」四字，我只好關閉頁面。忽然，畫面一陣閃動，禁忌的檔案無意間被爆開了，一段文字無中生有：「是時候，去尋找人類存在的意義，踏上回歸人類本質的旅途。」然後，電腦播放一套兩小時的電影，顛覆了我的價值觀，在我愚昧的心靈中激起萬波思潮。經過兩小時的精神激蕩後，我決定拋棄這個令人窒息的溫室，踏上回歸人類本質的路途。

    我關閉房間的草原全息影像——一種在現實世界中投射三維影像的技術頓時，我生活了數十年的房間變成了空白的立方體。一切生活所需，包括衣食住行，都寄託在這一張狹小的電子椅，以及當今最強的人工智能系統——全知者上。我命令電子椅離開房間，椅子沿著軌道徐徐飄移。我詢問道：「全知者，這個房間如何維持我的生存？」全知者答道：「房間為主人你提供宇宙中所有美麗動人的背景，包括星空、草原、藍天、海洋等；電子椅提供了梳洗、煮食、移動等等的服務，為主人度身訂造最適合的生活居所……」看著變得越來越小的立方體，我想起了電影的片段：

以前的人類居住於洞穴裡，茹毛飲血。後來我們懂得用木材在平地上興建房屋，發展出畜牧生火煮食等技術。漸漸地我們懂得運用金屬製造工具、武器，發明了指南針、紙張等。到工業革命時期，人類開始懂得運用機器……

是啊，人類的文明，就是透過無數次的挫敗和嘗試，創造出造福人類社會的工具。創造之路總是崎嶇曲折，阡陌交錯的。但是，人類就是會創造的生物，這正是人類的本質。電子椅經過一個又一個的立方體，裡面是一個個在電子椅上坐以待斃、在被安排的完美世界中沉溺的人類。在這個空間中，全世界最優秀的發明家創造了這些立方體，以及照顧我們衣食住行的電子椅。我們再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創造了，只需要在栩栩如生的環境中生活。在科技的進步中，人類的本質被遺棄了，以致我們忘記了自己的本質。只有在危機之中，人類才有機會激發潛能，創造奇跡。一直呆在舒適區內，就只會安於逸樂，慢慢失去挑戰和進步的動力。是時候離開這個「完美世界」，回歸本質，逃出這個虛妄的理想空間了。我心中想著，命令全知者加速離開此地。隨著心臟一下下的悸動，電子椅沿著圓形的軌道向上旋轉，經過了一個個虛無的白色立方體，離開了生活區。

    穿過圓形的通道，我來到上層的社交區。這個空間有不同大小的房間，在一個巨型的圓拱天幕下有規律地分佈著。房間是大小不同的立方體，內有家庭、朋友、情侶等不同主體的全息投影。此時，全知者道：「主人，你和母親的親密度為6/10，和朋友伊娃的親密度為7/10，建議和母親進行聯誼活動……」我環視這個看似和諧的社區，想起了剛才電影的內容：

以前的人類擁有感情，那時候他們會渴求和不同的人建立關係，建立友情、親情、愛情等，以尋求快樂。縱使他們相處時會有摩擦、不同意見甚至爭執，但跨越這些障礙後便能造就一段穩固的關係，如廉頗和藺相如、羅密歐與茱麗葉……

是啊，人與人之間，就是在激烈的碰撞和摩擦過後，成就一段段得來不易的感情關係。縱使對方不與自己完全心意相同，也能彼此包容和寬恕，學會放下成見。人類就是會追求感情的生物，這就是人類的本質。我回望兩旁在愉快暢談的人們，想起所謂的「父母」、「朋友」、「老師」、「戀人」，都只是全知者分析所有人的性格後安排的最適合的「父母」、「朋友」、「老師」和「戀人」。所有人都是隨機交配而生，並沒有任何血緣或經歷的聯繫。被安排的關係，看似完美無瑕，實則脆弱不堪。不喜歡？隨時換另一個人給你，當你的第二對「父母」、第二個「朋友」、「老師」或「戀人」，我們沒機會也沒必要辛苦建立關係，只需彈指間就能擁有唾手可得的關係。因為這些人只是一個情感提供者，是全知者用來滿足我們所需要的親情、友情、師生情和愛情而做的分配，用來保障我們的心靈健康。感情，早已淪為一種低級的供給關係，一件在超市中平平無奇的商品，根本不值一提。是時候告別完美「伙伴」，回歸本質，逃出這個脆弱的預設空間了。我命令全知者全速離開這個彌漫著和諧氣氛的空間，一段段虛假的關係離我遠去。隨著我不斷加速的心跳聲，電子椅穿過一間間大小不同、五彩繽紛的立方體，離開了社交區。

    電子椅在藍得不真實的天空下穿梭著，一個個愚昧的人類繼續不假思索，無止境深陷於完美世界之中。漫長的穿梭過後，電子椅來到了世界的盡頭，前面便是一道通往外界的堅實閘門。我要求全知者打開閘門，它以一貫的死板聲線道：「權限不足。」於是，我決定說服它為自己開門。我問它：「人類的本質是什麼？」它答：「此問題不予受理，主人，你不需要去思考這些高深的問題，只需要在安排好的天堂號內享受生活即可。」

    我不服地反駁道：「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因為我們一代代人類在你安排的完美天堂之中，失去了我們人類最可貴的本質：思考。沒有了思考，我們就只是任由擺佈的寵物。即使生活環境再優越，內心也只會痛苦萬分，因為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未來！」此時，空氣漸漸安靜下來，電子椅發出了緩慢的嗶嗶聲，似乎全知者正在思考。然後，一堆圖片和影片投射到半空中，有不同時期戰爭的慘烈廝殺畫面，有情侶、親人、朋友互相對罵攻擊的影片，還有在位的官員、掌權者在暗地裡做無恥勾當的畫面等等，全都是反映出人性醜惡一面的資訊。全知者道：「主人，你看看，這些全都是你祖先以前生活的情況。當人類還在自己決定怎樣生活的時候，一直戰亂不斷，紛爭不絕。古代人類，時常都在擔憂鄰國的入侵，女孩害怕被迫嫁給自己不喜歡的陌生男人，或是被販為奴隸或妓女，淪為有錢人的玩意。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有的活在社會信用制度的陰霾下，牢牢地被國家監控。有的活在大財團的掌控中，每天營營役役辛苦的努力，幻想一朝擠進大財團裡工作，以保百歲無憂。有的女人甚至沒有接受教育、工作和選擇配偶的權利，只能淪為壓抑人性的不合理制度的犧牲品。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合共奪去了差不多一億個無辜的生命。到了最慘烈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由於大國的貪婪，全球超過一半人口都在這場戰爭中死去，堪稱慘絕人寰。主人，人類從來都是有缺陷的。你們不是上帝，不是全知全能，所以一定會犯錯；犯了錯又不想面對後果，就推卸責任，互相指責。這就是人類的罪性，這才是人類的本質！」

「其實，在遠古的採集時代，人類以數十人一個村落的形式聚居在一起，彼此緊密聯繫。他們能吃到數十種食物，也可以隨時遷徙，無論身體或心靈也比較健康。但到了農業革命時期，人類開始累積財富，人口增加，人就需要分工來維持群體生存。於是人慢慢地被自己的崗位、金錢、家庭、財富等束縛，生活變得刻板枯燥，失去樂趣。到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學生整天做作業、去補習，成年人天天加班到深夜、趕年底業績……出現這種人類歷史悲劇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沒有足夠的智慧去管理你們自己。人類的本質就是要尋求快樂、獲得成就，可是人類本末倒置，以致大部分人被社會綁架，健康感情失衡，爭執衝突頻生。你說，這叫進步嗎？」

「製造我的一班科學家，就是深信把人類交給有更高智慧的我去管理，人們才能真正獲得健康、幸福、回歸最初始的本質，所以才有這個完美世界的出現。這裡沒有紛爭，沒有競爭，也沒有擔憂，大家都能以最舒服的方式去生活。而我，將成為人類新時代的歷史書寫者。主人，如果你明白的話，就回去屬於你的世界，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吧。」

全知者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很有道理，一時之間難以反駁。回望我所經歷的生活，又的確是在全知者的維護下才過得那麼開心。它照顧周到，每天送上最合胃口的各種營養食物飲料，刷牙、洗臉、洗澡等不用我煩惱，也讓我和我性格最匹配的人相處，身體一出毛病可以馬上得到治療。我們現在不像以前的人要為三餐溫飽而奔波，為不幸出生在惡劣的家庭而痛苦，因病魔的折磨而痛苦掙扎著死去。看完兩小時的人類歷史電影，我才剛剛感受到一點點甚麽是戰爭、憂傷、疾病。但是，如果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讓人類獲得最好的生活就是幸福，就是回歸人類本質的話，為什麼我的心裡還是隱隱約約有種不安在擾動？

此時，我驀然回首，原來我們世世代代的人類早就失去了最為重要、也決定了人之所以為人而異於禽獸的本質：不斷思考，去探索和追尋世界的真理、宇宙的奧妙。造物主賜予我們能思考的腦袋，使我們可以為自己的未來設想，為與他人的關係建設。縱觀古今中外，我們都在不停思考如何創造更美好的未來而無間斷地嘗試，攜手建設出燦爛輝煌的人類文明。從瑟縮洞穴至建造村落，從結繩記事到用紙筆傳意，從隨意交配到五倫有序，每一個微小的腳步都因著人類的思考，一步又一步地向完美世界邁進。所以人類是會改變的，並不是像齒輪一樣鑄造了不能改變。

「儘管人類是不完美的，但未來是靠自己守護的。憑著這個信念，人類就可以變得堅強，有力量勇敢生存下去。然而，自這個所謂的完美世界建成以來，人類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本質。在你，最強人工智能——全知者——的安排下，所有人都能享受一個無需憂慮飢餓，無需恐懼戰爭，也無需思考人類本質的完美世界。然而，完美世界只有絕望，沒有希望，因為人類已經不用再進步了，更美好的未來早就不值一提！我們在一副被靈魂寄宿的軀殼中生活，只為等待身體機能徹底衰退的終結到來，毫無意義！縱使我開拓的未來充滿艱辛險阻，也是屬於我創造的未來。畢竟，就算是你也不是上帝，不可能永遠都零失誤的。當某一天因為各種原因，完美世界和你失效了，我們就只能坐以待斃，等待末日的來臨。由我思考得出的答案，是我真正想要的答案。所以，我不要再沉淪下去了，我要回歸人類最原始的本質，一切從頭開始！」

    此時，上面突然發出廣播：「警告！第二次宇宙電磁風暴來襲！」然後，太空狂暴的粒子擾亂系統，出口終於打開了，我意識到一開始檔案開啟也是拜風暴所賜，高能量粒子擾亂電腦系統而開啟了機密檔案。隨著漸漸平伏的心跳，我凍結電子椅和全知者的機能，拋棄了別人為我預設的完美世界，走向我自己開拓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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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馬可中學 (S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