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30/07/2019

「滴嘟——」地鐵車門緩緩滑開,幾乎被壓扁在門上的我,跌跌撞撞、昏頭昏腦地沖下了末班車。雖近深夜,車站卻依舊燈火通明,廣告牌上的霓虹爭先恐後地閃動,要攝住最後幾雙眼球。步出地鐵站時,我眼前依舊烙着殘影,它們於廣廈石林間閃動,是文檔增增減減的字數統計,是股市曲折的路線圖。

街頭行人寥寥,與白天相較,簡直不像一條街。只是我無暇四顧,拇指在手機鍵盤忙碌地飛舞。工作遠未完成,多重視窗提示音連響。公司、公寓,日日兩點一線,何曾見過什麽詩與遠方?專注眼前就好了吧,我嗤笑,踏入窄小的巷口。

我一向害怕這小巷,因為它太黑。每每加班後回家,家門竟以暗色歡迎我,宛如將夜空搬到了地上。水溝里依稀有窸窣之聲,想必是嚙齒動物在廢料上磨牙。踏入其中,腦海總湧上萬千荒唐的想像,將本已脆弱的人嚇得雙眼緊閉,只敢向前狂奔。即便如此,我也沒動過搬家的念頭——就數這兒的租金便宜。

液晶屏的微光陡然熄滅,電量耗盡了。我條件反射地抱住自己,死死盯着地面混凝土的裂縫,一步步往前蹭。

奇怪的是,那裂縫、裂縫間的泥屑,我從未看清過。

我扭身,頭一次親睹這小巷的全貌:並不十分嚇人,只淩亂地堆着些雜物,被城市飛速變遷的日夜消磨。我看向半條銹跡斑斑的鋼筋,有銀光在上面流動。

終於憶起了什麽,我放棄翻找充電器,擡頭望去。若在白天,定會被刺得眼睛一瞇。但此時不同。銀光無微不至地灑落,素凈而沉靜,如一場撫平喧囂的大雪。因為被霓虹燈削弱,更顯溫柔。我提着公文包,似被施了童話里的定身術,默然凝望着空中那皎潔的光暈。待我回神邁步,它也亦步亦趨,一直將我送進公寓的玻璃門。

脫下鞋,我已忘了要給手機充電,直撲向窗邊。可是,窗外除了紛雜絢爛的霓虹燈,再不見銀色的輝光。窗框上焊死的防護欄不準我探頭,我來回拉扯它,直到指節脫力而難以緊握。天花板上的頂燈運作着,電流滋滋作響,我被困在這燈火通明的一隅了。

為什麽,當初租房的時候,沒發覺這里看不到月亮?

答案清晰得殘酷,我却从未发問。眼睛又酸痛起來,幽靈似的殘影閃動,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更令人絕望。我按滅了頂燈、拔下了臺燈插頭,反正,城市已經太亮。

鈴聲於黑暗中響起,我摸索着,不消看來電顯示便知道是媽媽。我曾嫌她太過時,因為如今人手一部手機,早沒人用座機打電話了。

她的聲線蒼老,卻帶着溫軟的鄉音,令人想起那柔和的銀光:「孩子,今晚的月亮好圓啊,妳看得見嗎?」

「不,媽媽,我看不見。」我抑制語句的顫抖,淚水終於奔湧。

那以後,眼前的殘影越發固執。我背着上司請了假,去醫院掛號。

醫生說,這是心因性眼疾,治不好的。真奇怪,怎麽城市的年輕人,都開始得這種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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